文/安东尼奥尼
译/张潍
“你想表达什么?”这是人们最常问我的问题。我不禁想说:“我想拍一部电影,就是这样。”可人们如果想要明白我为什么拍电影、我拍电影时是怎么想的,我想对他们说:如果你指望能总结出我拍电影的原因,能解释那些几乎无法解释的东西——冲动,直觉,道德上的选择,象征性的表达方式——你会面临破坏电影原本面目的危险结果。
我不相信电影导演所说的关于他自己的话,也不相信他的工作能使人理解电影作品。关于历史小说,曼佐尼(Manzoni)说过,《约婚夫妇》(注2)里除了他已经写出来的内容,小说没有添加任何东西。导演要完成一部电影,就要经历一段充满错误、猜疑和罪恶的历程。正是因此,人们让导演来谈论电影,是最不应该的。以我为例,我是一个自省的人,我说的话顶多只起到明确一个特定念头的作用,是一种模糊的意识。简单地说,对于前面提出的问题,我想回答:“那时,世界上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见到了一些人,读了几本书,看到了几幅画作,爱过某个人,恨过某个人,我没有钱,睡得也很少。”
不过,出版社请我写前言,我没有办法拒绝——尽管我的职业不是写作,尽管谈论自己会花很多精力。这篇文章将是一篇支离破碎的前言,可能会词不达意,但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我认为所有的电影制作者都有一个共同的习惯:一只眼睛关注内心,一只眼睛注视着外界。会有那么一刻,这两种视角碰触在一起,好比两幅画面汇聚在一个焦点上,互相重叠。这种说话、表达的动机来自眼睛和大脑的协调,源于视角和本能的协调,还有视角和意识的协调。
在我看来,(拍电影)开始时总会有一个外在的、具体的因素,不是概念,也不是主题;并且开始时还会有些困惑。很可能电影是从困惑中诞生的。很难找到(拍电影的)顺序。我坚信拍电影不仅仅靠思考方式,还要习惯于发挥想象力的作用。
我记得很清楚自己是怎么想出来拍《奇遇》的。我和几个朋友乘坐游艇出海,我比他们醒得早,坐在甲板上,极为放松。有天早晨,我想起了一个姑娘,多年前失去音信,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她的消息。我们到处找她,找了很久很久,什么也没找到。游艇正在朝着蓬扎岛行驶,当时快到岛上了。我想,“如果她在岛上呢?那就太好了!”
这个念头太奇妙了,我无法马上接受它,只好把它搁置一旁。我不去想它,仅仅等待。几个月过去了,甚至几年过去了,它漂浮在生活累积的各种事情汇聚而成的海洋上,如果它一直在那里,那么它就是一个好的想法。
导演所做的只是在他的电影中寻找自我。电影是记录,不是记录现成的想法,而是记录在拍摄中形成的想法。
1952年,伦敦。一条死胡同。房子的墙砖发黑。窗棂漆了白色。街上有灯光。下水管道是红色的,光滑发亮。一辆摩托上盖着防水布,当时正在下雨。
我希望能见到一个路过这里的人,一个能让我想起卓别林的过路人。第一个过路人就能满足我。我想给这条英国的街道配一个英国的角色。
我等了三个半小时。黑暗照常在地上留下街灯圆锥形的影子,一个人也没见到,我走了。
这些小小的失败,这些空白的瞬间,这些流失的观察,我想它们对电影富有成效。把它们联系起来——不知道如何做,也不知道为何做——一个故事即将诞生。《呐喊》的主题是我注视着一堵墙时想出来的。
罗马。垃圾清理工罢工的第四天。垃圾淹没了罗马,五颜六色的污秽堆满了街道的角落。一场抽象画的狂欢。一场闻所未闻、充满象征的暴力。另一方面,清理工们在大竞技场的废墟上会合,约有一千人,穿着浅蓝色外套,沉默,有秩序,他们期待发生的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故事也会自另一种方式诞生——观察环境,环境会提供背景。这在电影中常常是一个有效的办法,它更容易使象征性的表达变得协调。
1962年。我在弗罗伦萨,拍日食。天气意外地冷,冷得出奇。这次的沉默和以往都不同。苍白的光线也和其他任何光线都不一样。接着,天黑了下来。静得彻底。我只能够想到,日食之下,连感觉都会暂停。
这个想法和我打算拍摄的电影隐约有着关联——与其说它是个想法,不如说是一种感觉,一个在电影远远还没有定型时就确立了电影主题的感觉。随后全部的工作和镜头拍摄都和这个想法——或感觉,或预兆——有关。我无法对它置之不理。
我应该把迪伦•托姆斯(Dylan Thomas)的两句诗用在《蚀》开头的字幕里:
……某种确定性必然存在,
如果不能认真对待爱,请不要去爱。
这些想法对电影有益,对生活则不会有什么用处。如果它们对生活有所帮助,导演的生活方式就会和他拍电影的方式一致,他的现实经验也会和他设想出来的经验一致。然而相反地,一个人无论多么真实地反映自己,想象力总会干涉他,总会解释和改变现实的素材——我这种说法毫不新鲜。
只要我们相信自己拍的电影,我们就是这些电影里的角色。但是电影永远在我们和他们之间;事实是确定的——精确,清晰。意志和力量确凿无误地定义了我们,它们使我们远离抽象,让我们牢牢地扎根于现实。在这一趋势下,我们再一次地从无产阶级转为资产阶级,从消极主义者变成积极主义者,从孤独、疏离的人变成了愿意交流、谈话的人。
我从来没用过哲学的方式来定义我在电影中的做法。“疏离”这个词不是我发明的,多年来它都是欧洲评论界和哲学界使用的术语之一,从马克思到阿多诺(Adorno)。因而,它表达了一个真实的现象,人类的一个具体问题,可能是一个在过去几年中愈加严重的问题。
现在,我没有抛弃这些主题:电影就在那儿,它们会自我表达——确实是这个意思。也许我没有立即明白我选择的道路,但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我马上就试着不去记住它,或者说,去忘记它。“疏离”造就了个体,我不承认这一点——尽管,我拍了电影,生活在故事发生的年代,但这不是要列出我所有的问题,也不是通过把问题具体化来解决问题。不过,拍电影时我对自己、对所处的环境、对我的故事心里有数,如果这件事促使我承受孤独、对抗疏离、并通过拍电影克服孤立,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是疏离的。
对于任何拍电影的人,最大的危险是电影极其极其可能使人撒谎。
书是生活的一部分,电影也是。无论故事是来自小说、报纸,来自真实的事情或是编造的,一切都不会改变。阅读是一种事实。而事实,人们想到的事实,也是阅读。
真实,编造,或谎言。编造先于记录,记录继而又促成了编造。它们合为一体,就有了同样的真实性。可以认为,谎言反映了尚未被发现的真实事情。
战争刚结束的那段时期,我曾问意大利最重要的制作人能否派我环游世界,去拍一部纪录片。我想拍一部关于一场革命的片子,南美洲经常发生的革命中的一场。有一部没能拍摄的电影令我最为后悔,《1924年快乐的姑娘们》(The Happy Girls of ’24),背景是法西斯时期的革命。
我还想写几本小说,不过,想出来的都只是些创造性的主题。我提出了数十个主题。(过程长而痛苦,讨论的时间浪费在接待室里,浪费在讲故事上,还浪费时间写了一张又一张毫无用处的纸。无论我们的经验过去多么有用,我们都要记住,我这一代人,经验总是叠加于其他经验上,叠加在战争的经历上——恐怖的叠加!)
某天,望着太阳我想出来一个电影:太阳的残酷,太阳的讽刺。
多年来,麦克尼斯(MacNiece)的几句诗一直在我脑海里徘徊:
想一个数字,把它翻两倍,翻三倍,求它的平方,再用海绵擦掉它。
它们肯定能成为一部风趣的喜剧片的核心,至少能成为片子的象征。它们代表了一种风格。
我还想到——愤怒时——把罗素的《数理哲学导论》的头几章写成电影剧本。那是本严肃的书,但在我看来,书里多得是喜剧的线索。比如,“数字3不可由布朗先生、琼斯先生和罗宾逊先生的三重奏识别。数字3是所有的三重奏共有的东西。”光是布朗先生、琼斯先生和罗宾逊先生的三重奏,本身就带着荒诞的色彩。还有,“夫妻关系颠倒过来就是妻夫关系”。你已经能看得出来,这两组互相颠倒的夫妻关系是友善的,也能看得出来他们所处的环境。甚至还有,“数字2是一个形而上学的实体,我们永远无法确定它本身是否真的存在,也无法确定是否发现了它”。以数字2的角度来看,这简直是在幻觉中对它做出的肯定。换成两个电影主角也是如此。
自然,这些都是游戏——娱乐游戏,不过它们展示了如何把最奇特的事物构思成一部电影。然而,职业偏见也是一种本能而真诚的需求,它把一切都简化为画面。
不久之前,波普艺术雕塑家,克拉斯•奥尔登堡(Claes Oldenburg),来到我这里。他发现了一个令我震惊的现象:欧洲人写得比看得多,和美国正相反。不得不说,在这一方面,电影的影响显然是有益的。比如战争时期和战后时期,电影表现出的力量和真实有时令人忧虑不安。这取决于电影自身的本质,但也取决于这样一个事实:除了我们拍电影的人,没有人愿意去观察。
观察,这是一项我从不厌倦的职业。我喜欢我所看到的大多数东西:风景,人物,情景。一方面,观察是危险的;而另一方面,它是一项优势,因为观察使生活和工作、现实(或假象)和电影完全地融合了。
新闻报道不能使人理解所报道的事件。
战后,人们极其需要真相,并且似乎能从街道的角落里拍摄到真相。而现在,我们越来越渴望创造我们自己的现实,从这一点来看,新现实主义已经过时了。这一原则甚至适用于纪录片和新闻短片,它们大多是根据事先构想好的想法拍摄的。电影不再为现实服务,而是现实为电影服务。
故事片也有同样的趋向。我总觉得必须赋予电影一种近乎寓言的格调。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朝着理想化的方向移动,但每个人和其他人的方向都不一致,都不协调,直到电影产生出某种意义,这意义包含了电影讲述的故事,每个人和其他人的方向才协调一致,合乎情理。不过这就超出了电影表达的强度,超出了解决问题的自由。
后增感法(注3)是一个固定的流程,用于曝光胶片。有些图像无法用常规的冲洗方式显现,后增感法则能够使其显现。比如,胶片用这种方法处理之后,原本只有微弱灯光照明的街角变得清晰可见,细微的地方也很清晰;其他方法没有这种效果。
这往往令我惊诧不已。也就是说——我在想——街灯微弱的光线照射下的东西就在那里,在胶片上,实实在在地。按这个推理,我们可以认为胶片比光电池感光度更高,光电池甚至无须朝向光线移动。更进一步推想(理论层面上,然而,实际操作时,我们不能忽视其他想法),也许胶片记录了所有一切,任何光线下的一切,甚至记录了适应黑暗的猫眼所看到的一切,美国最近就发明了这样一种军用设备——落后的技术使我们无法显示胶片上已记录的内容。
我们知道,图像表面之下另有更忠于现实的一层图像,它的下面还有一层,层层叠叠,直到最下面才是最真实的画面,那是谁都没见过的绝对的、神秘的现实。又或许,直到分解了每一幅图像、分解层层现实,才能见到真相。
所以,抽象电影有它存在的理由。
那里住着一个姑娘——她甚至没有爱上我。
我在哪儿读到过这句话?它可以成为我们——我,和我的同龄人——在费拉拉度过的年轻时代的象征。我们那时无忧无虑。大麻的气味(现在,费拉拉附近的乡村里,大麻被其他庄稼取代了),往返于糖厂的马车上有甜菜留下的味道,河水的气息,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夏天,所有这些气味和一个女人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冬天,它们和热闹的舞场里那种低廉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长而宽阔的街道,平坦的城市的街道,美丽,静谧,使人向往优雅,又散发着浪荡闲散的诱惑。夜晚和朋友们在这样的街道角落里没完没了地闲聊,话题总是围着女人。有时,晚上我们去小酒馆喝酒。但我不喜欢喝醉,无聊胡闹的后果是失去知觉。
有时,晚上我独自去低廉的公寓区,整夜和一个姑娘在一起。我不后悔为此浪费了生命中的这么多时间,这样我才能谈论它。我们在黑暗中,坐在楼梯上。月光下,我看到了一座精美的拱门,门内有一片十六世纪的庭院。我听到了脚步声,黑暗里说话的声音。我还记得有人把一个孩子推出门去:
“去找你姐姐那个婊子!”
“她在哪儿?”
“沿着城里的墙边找,你碰到的第一个张开腿的人就是她。”
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姑娘甜美、忠诚。她不愿意让我在太阳升起之前离开,害怕公寓楼里的年轻小伙子们会狠狠揍我一顿。黎明时分我起身回家,一路听着马车轮子在石子路上辗过的声音。车夫懒洋洋地躺在马车上,唱着歌。他们鼾睡过后,把头浸在水桶里,在酒吧里喝了格拉巴酒,唱着歌,却并不快乐,用不了多久歌声就会变成咒骂。有时我也会坐上这样一辆马车,让他们带着我一起走。我不记得是否和车夫们说过什么,但当时那些对话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我也去过其他地方,去过那些砌着砖瓦屋檐的坚实的房子——宽敞,安全——几乎城里所有“体面的”姑娘都在那里。这种地方和廉租公寓一样,只是来这里可能更谨慎,但这里也有复杂而古老的开放思想,与这座城市的艺术和历史传统并存。
为什么我想起来这些事,而没有想起别的更有意思的事?也许是因为我觉得这些事是属于我的。其他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则像雪崩,突如其来,只能忍受。另一个原因则是,我能以某种方式感觉到这些事情存在于《某种爱的记录》、《奇遇》和《红色沙漠》的背后。
换句话说,我碰巧比感觉自身更早地发现了感觉的弊病。
电影里,不知为何,相较于其他重大问题——比如说战争,法西斯,我们的社会问题,当时的生活——我渐渐对感觉更感兴趣。并非因为这些问题使我冷漠,我是它们的一部分,即使孤独,我也经历过这些问题。肯定是因为一段感情经历结束得莫名其妙。我无法去问别人,感情结束后只能问自己“为什么”。这个“为什么”和其他所有的“为什么”合在一起,成了一个无法估量的“为什么”,好像一场由人类当主角的盛大演出,人类面对环境,人类面对人类。
唯一的假设是我自己选择了新现实主义。1943年,维斯康蒂在波河边拍《沉沦》;几公里之外,我在波河上拍第一部纪录片。
沃拉诺 (注4)有我幼年时的风景,也有我青年时期的波河。男人们在码头上缓慢而有节奏地用绳索拖着驳船挪动;随后,这些驳船又由拖船结队地拖回来;女人做饭,男人掌舵,船上有母鸡,晾着衣服——真的是移动的房屋,我受到触动。我对这个世界的觉知逐渐清晰,这些画面属于我看到的世界。那时的景象里只有物体,静止的、孤立的物体——泥浆,旋涡,成排的杨树隐匿在雾中;蓬泰拉戈斯库罗的河中央,比安卡岛把水流一分为二——风景是移动的,人占据了风景,风景恢复了活力。景物自身的重心不同,意义不同。我以新的方式看着它们,控制了它们。我开始通过画面来理解世界,也理解了画面,理解了它的力量,它的神秘。
一旦有了能力,我带着相机回到这些地方。《波河上的人们》就是这样诞生的。后来我所做的一切,无论好坏,都从那里开始。
电影拍完了,第一份拷贝做好了。怀疑,顾虑,后悔。带着自身的局限,我们希望能回头重新拍摄。没有任何事情像电影一样拍完了就是完了。也许建筑物也是这样的。一个毫无防备的人面对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和讽刺,无法向任何人讲述他自己的冒险,他的冒险既没有记录在胶片上,也没有写在剧本里——那是记忆,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记忆,如同预兆,关于这段记忆,电影只能展现片面、不完整的证据。
再回过头来说说《红色沙漠》,我记得曾对莫妮卡•维蒂(Monica Vitti)说过:“可能我还不够残酷。”我确实是这个意思。开拍之前我没有检查电影,没有检验它是否足够残酷。这种检验往往是必要的。一种物质与它的天然试剂接触,试剂会使它显现;故事也是这样,它的构成、真相会显现出来。
电影完成之后,会留下没有挑明的暴力,暗示了是物质和吝啬迫使我们再次走上朝圣之路,辗转一个又一个地方,脑子里想着下一部电影,察看、询问、质疑,梦想找到那些越来越难以捕捉的东西。
里米尼的大酒店的圆拱下面,仍环绕着冬天时用的带刺的铁丝网。两个十岁的小女孩在玩耍。其中一个骑着自行车在圆拱下兜圈,另一个动作灵敏,伸出手臂撑在沙土地上,稳稳地倒立了起来,裙子滑落在脸上,细瘦的腿笔直地向上竖立着。她从另一边翻落下去,又来了一个倒立。这是两个穷人家的小女孩。骑自行车兜圈子的女孩冲着她的朋友喊:“埃迪娜——埃迪娜——”,每骑一圈都这么喊。她还用唱歌的调子喊着:“多么爱——多么恨!”
她骑着车走远了,又骑了回来,唱着:“多么爱——多么恨!”
那时是清晨,沙滩上除了这两个小女孩和我以外没有别的人。只有海的声音,和唱着爱与恨的尖细的嗓音。
那一整天,对我来说是一部电影。
这段小插曲如果像这样讲述出来,不会有什么意义,也不容易使人理解它怎么能展开成为一个故事。只有听到小女孩唱的声音才会明白,那声音很特别,清新却又令人痛苦。它无意中使唱出的歌句意味深沉——包含了这世界所有的爱和所有的恨。由小女孩唱出来,歌句显得荒唐,但声音很恰当。
剧本的局限之处在于:用语言描述那些无须语言的事件。
写剧本确实是个令人厌倦、乏味的活计。剧本必须用临时性的词语来描写画面,那些词语以后不会再用,这已经违反了自然规律。剧本里的描述必须是常见的,但又要显然是虚假的,因为剧本经常涉及一些没有明确对应物的画面。
读剧本时,我对记忆中促使我写下来的那些时刻感受最为深刻。对场地的侦察,与人们谈话,在故事将要拍摄的那些地方呆的时间,从基本的画面里、从它的色彩中、节奏中逐渐发掘出电影——或许这是最重要的时刻。剧本是一个媒介,它是必要的,但也是一个过渡阶段。对于我,拍电影时,电影必须和过去的那些时刻连接起来,这样才能拍好。我需要再次找到情感的力量,找到确定的信念。
在剧本创作的阶段我和合作者们一起讨论。这一阶段通常是冷静客观的,要找到能够满意的电影结构;有些经验能够帮助我们以最佳方式清楚地讲述故事,在创作阶段要确定对这种经验的处理方式。然而,这却可能打击最初的情感力量。这也是为什么在剧本的创作阶段总会遇到危机,你会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只得停下来,和寻找拍摄地点时那样,重新开始思考这部电影。
读这些剧本时我感到很好奇:一种搀杂了恼怒的惊奇。因为现在,电影已经印在了我的脑子里,很多事情不再是一致的。甚至连那些确实相吻合的事情,也成了伪现实,我着实愤怒。任何认为剧本具有文学价值的人都错了。也许有人会说,有些剧本没有文学价值,有些剧本有文学价值。可能这是对的。但这样它们就成了货真价实的小说,就有了自身的独立性。
没有用胶片记录的电影不会存在。剧本先于电影而存在,但它们没有独立的行动能力,剧本只是没有生命的纸张。
注1 六部电影分别是:《女朋友们》(Le amiche, 《呐喊》(TI grido),《奇遇》 (L’avventura), 《夜》(La notte), 《蚀》(L’ecIisse),《红色沙漠》(Desl’Ytorosso)。本文原文载于Sei film,1964年由Einaudi出版社出版。英译者为爱利森•库柏(Allison Cooper)。
注2 亚历山德罗•曼佐尼(Alessandro Manzoni,1785-1873),意大利十九世纪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他的小说《约婚夫妇》(The Betrothed,1840)和其他一些理论著作受了当时历史小说创作的潮流的影响。
注3 后增感法,在胶片感光后用化学物质或延时弱光对潜像再次均匀曝光。
注4 沃拉诺,一个位于波河三角区的村庄,安东尼奥尼在那里拍了他的第一部纪录片,《波河上的人们》(People of the Po Valley)。
太棒,简直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