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口,顾名思义,是出海口。但这儿说的海是滇池。虽然是内陆湖,它也有一个出口,位于海口镇。
最后一次去海口是四年前的秋天,哥哥开车带我看望大姨妈,送去我给买的药。那套我可能有二十年没见的单元房似乎彻底变了户型,向院子里扩展了很多。但还是在一楼一角,侄女在院子里养过兔子,这点我是不会记错的。那次去的时候,屋子里放着很多瓶子。大表姐问我们要不要糟辣椒。当年我毕业分配企图留在北京时,她曾经请国航的老同学帮忙。大姨妈做的香肠确实很好吃。我还记得小时候看她做香肠的画面。母亲在世时偶尔会对我念叨说大姨妈应该少吃点咸的。和她相比,大姨妈也算是高寿了。
大姨妈家位于红山村。这个名字我还是记得的。云南的山大都是红山,所以或许它的名字另有原因?毕竟我的童年行走在红色年代的遗迹中。大姨妈家属于300号信箱,顾名思义,是一个军工单位,生产的民品包括小巧玲珑的熊猫牌望远镜。我曾经很想拥有一个,但也许是因为已经拥有了父母厂里生产的另一款更大号的,最终没有到手。总之,大姨妈家和我们家都属于工人阶级,生活环境类似,这是我小时候的假期更喜欢去四姨妈家度过的原因之一,因为四姨妈家有宽敞的独门独院和各种动物,有表哥们开车带我去看深山中的红色大湖,有表姐们带我去那个百去不厌的公园,相比之下,小时候去海口总是在家里发呆,偶尔还会有住宿问题,我和母亲会被安排到表姐家住宿,需要筒子楼后窗外搭建的厨房进门,从窗口爬进卧室。在海口期间,只是偶尔会去滇池。我记得我们去游泳的那一次,哥哥拽着恐水的我往滇池里游了很远,一段曾经恐怖但如今珍贵的回忆。应该是和滇池最亲密的接触。在此之前,母亲只提起过我乘坐从海口驶向世界原点的轮船,晕船呕吐。
我如今已经记不得需要翻墙进入的那个家属于三表姐还是四表姐。她们被大家成为三妹和四妹。也许是三妹?表姐之一是一位传奇人物,到西双版纳插队多年后才得以回乡。小时候听母亲提起她,说在西双版纳很苦,一年四季吃不上新鲜菜,我暗想那么好的气候怎么会缺吃的?后来才明白是因为所有的地都被拿去种橡胶了。我也记不清这位表姐是三妹还是四妹,但现在想来应该是四妹,因为假如四个里面只有一个遭遇了政策,应该是第一个或是最后一个。
长辈们知道很多故事,如今她们都带着故事远去了。
不过我也拥有我的记忆。我的这四个表姐生了四个女儿,是我的侄女们。当我小得还能够骑三轮童车的时候,她们站在后轮横梁上扒住我的肩膀,在大姨妈家老房子外的林荫道上大呼小叫。我常常属于被她们恶作剧的对象,因为被大人们指示身为长辈要让着小的。大表姐的女儿或许是受了我的毒害,在我离开中国的那一年去北京开始了北漂。二表姐的女儿小时候随全家移民香港,多年前已经是香港电台的DJ,我的手机上为此一直安装着RTHK的app,虽然已经有好几年没听。三表姐的女儿在昆明,如今想必是律师了。四表姐的女儿小时候是小胖子,据说如今已经不胖了,学的似乎是英语,应该是在上海。
大姨妈家老房子所在的那一片也许是叫工人新村?这我已经记不清了,但这样毫无特色的地名能在我的记忆力晃悠,想必是有来头的。
滇池的水从海口流出,最终进入金沙江,长江,太平洋。也就是说,假如有一艘微型核动力潜艇,我就能够从离我不远的呼伦河出发,穿过福特湖和伊利湖,循圣劳伦斯河进入大西洋,绕和恩角、好望角或是苏伊士运河,最终从上海开始逆流而上,抵达世界的原点。
再过几周,我会照例去呼伦河上的桥中央烧纸。我去年发了烧纸的照片,北京侄女在底下开玩笑,被我直接删除。关于长辈和传统的事是容不得开玩笑的。这件事让我发现自己也已经成了长辈,而且非常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