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r jetzt allein ist, wird es lange bleiben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Rainer Maria Rilke, Herbsttag(秋日)
每当谈论起奥地利作曲家古斯塔夫·马勒时,在众多声音中,经常会出现这样一种声音——“古斯塔夫·马勒的音乐拥有 ‘冗长’的交响曲总谱与‘过分’丰富的和声音响。” 尽管对于他的作品,每位听众都有着不同的看法。但古斯塔夫·马勒依然在音乐史中默不作声地为自己开辟了一条道路,这条道路只属于他。我们也永远无法否定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的伟大与成就。
2016年10月21日,在慕尼黑嘉斯台(Gasteig),马里斯·杨松斯(以下简称杨松斯)带领巴伐利亚广播交响(Symphonieorchester des Bayerischen Rundfunks)乐团共同演绎了马勒《第九交响曲》,这部作品有着较高的上演率与许多经典版本的录音。在本场演出中,指挥大师杨松斯在忠于原谱的基础上又渗入了许多自己的个性,他将这部交响曲用自己的方式解读,然后又传达给听众,通过杨松斯的解读,笔者在音乐中找寻到了不同于以往的感触,所以这场音乐会无疑是2016年度笔者心目中的最佳演出现场之一。
杨松斯大师将自己的个性与对于生命的思考毫无保留地投射在这部交响曲的演奏之中。通过音乐,可以感受到他对于这部作品饱含哲思的理解与深刻而浓郁的情感投入,对于我来说,杨松斯大师的这版马勒《第九交响曲》似乎少了一些死亡的伤感与绝望,更多的是一种平和与淡然,当演奏到末乐章时,音乐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一切都释怀了。
Das ist die Sehnsucht, wohnen im Gewogen, und keine Heimat haben in der Zeit.
这是渴望,随波逐流,在时间里居无定所。
第四乐章在片刻沉默后缓缓而出,弦乐组寂静而带有沉思的奏响,音乐在此时就如同经历过狂风暴雨洗礼之后风平浪静的海面。在前一刻“热闹”氛围的强烈对比下,平静地到来,将刚才的热闹掩盖住,好像一切不曾存在过一般(尤其指挥将第三乐章节奏处理的稍快,这里有更强烈的对比),这种沉寂在经历过激烈的“自我的斗争”后显得格外珍贵,随后其他乐器加入,使音响上层层叠加,各声部之间融合却又彼此独立。杨松斯大师将乐队的声音调教得层次感十足,每一个速度标记都演奏得极富表情。这样的处理好像更加具有戏剧性,但同也多了一些随性与深刻的对比,有时,音乐仿佛在一瞬间,从天上落到了地下,这样的落差直白而出,没有过多的担忧。音响上,一次又一次直击内心深处。
在音乐中,各声部之间时而分离,时而统一。音乐仿佛先将时间“凝结”成了一种有形的物质,然后又将它小心翼翼地投入深水之中,可是却只能看见落下去那一瞬间,再没有后续的反馈。但,好像也不重要了,就如同那复杂而细碎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在自己的世界中来回撕扯,建立却又推翻,容纳却又排斥。指挥与乐团将音乐中的情绪缓缓地带离了走向死亡的轨道,在音乐的行进中逐渐走出了死亡的阴影,沉默而平和地走向了另外一个世界。第四乐章中,第一小提琴引用《亡儿之歌》中的旋律“im Sonnenschein! Der Tag ist schön auf jenen höh’n!”。伴随着那休止符中的欲言又止。一切都溶解了,一切全都释然了,悲情色调被平静慢慢冲淡。弦乐极弱地奏响(这里指挥的处理我很喜欢,乐队不仅强与弱之间有明显的对比,而且每一处弱音标记的地方都有着明显的对比与不同的演绎。)音乐归于平静的瞬间,也意味着开始,一个全新的开始,尽管曾在这个世界中不断地撕扯与挣扎,尽管充满着矛盾,但却终究会走向解决,它意味深长的延伸出了音乐之外,延伸进了大到一个时代、小到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很多时候,作曲家所创作的音乐,指挥家与演奏家所演奏出来的音乐,建立在技术之上的同时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个性。在我个人看来,这种个性往往跟指挥家的个人阅历与世界观有着很大的关系,指挥家带领乐队所演奏出来的音乐也许也是对自我内心的一种“投射”。曾经与死神“插肩而过”的杨松斯大师,似乎更深刻地去理解马勒《第九交响曲》中所要表达的东西。在末乐章中,他没有将音符中的“绝望情绪”放大,甚至有些地方他还“缩减”了乐队的表达。但在有些地方,他颇为仔细地将音乐清晰地放大,这样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使音乐整体并没有更灰暗,甚至带有一些“明亮”的表达。 (这些表达突出在每一个乐器上,尤其是运用于管乐)。这样的处理在我看来不是没有理论依据的,即使众所周知,古斯塔夫·马勒是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在我看来,而当事物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前方已经无路可走时,本能之一就是“释怀”,它们必定会踏上一条新的道路,就如他最后添加进去的《亡儿之歌》中的旋律。Jörg handstein也在《das Lied vom lebewohl》一文末尾写道:“和《大地之歌》中的《告别》是不同的,他仿佛永恒开启了自然,这里是真正的‘结束’,宁静到来,只剩下了沉默。”)
其实,到最后一切都释怀了。
Und das ist wünsche: leise Dialoge täglicher stunden mit der Ewigkeit.
这是愿望,沉默着,那贫瘠的时日与永恒的对白。
透过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与杨松斯大师的演绎,感觉似乎离作曲家那颗在极境之间不断摇摆与挣扎的内心更近了一些。
杨松斯大师娴熟地将作曲家音乐中所有的感情细碎地分离出来,又全心全意地挥洒进每一个音符。他与乐队将作曲家所构建的那个世界娓娓道来,带领着听众平静却又怀揣忐忑地走进作曲家用音符所构造的世界中。作为一个传递者,他用自己的生活阅历解读着这一切,音乐没有走向更加深不见底的悲伤,而是将手伸向那仅有的一束光,这种光明倒也像是指挥一贯温和而慈祥的性格。
在这一刻,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止的,透过音乐,穿过了时间的洪流,走近了古斯塔夫·马勒所处的那个时代,跟随着指挥的脚步,复杂却又纯粹的感情在音乐中自由地游荡,我们与他虽然隔着时代的狂流,却依旧能通过指挥与乐团建造的这座桥梁,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理解和灵魂中的一抹归属与相似。
虽然人生而不同,从来不会存在完全相同的感同深受,但我想,在这一刻,休止符中的留白处,一切都有了答案。在杨松斯与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所演绎的音乐中,一次又一次地感动于马勒的直爽与他赋予这个世界的深情,他写出了我们无法用语言解释清楚的事情。在绝望之后的开始,这一切,走向了释怀,或许这便是事物发展的必经之路,坦然地接受它,坦然地释怀与接受也算是一个新的开始,除此别无他法。而那些无法言说且不必言说的话在音乐响起的那一刹那便已经不言而喻了。
如果,谁在此时孤独,那么就永远孤独吧。
感谢写这篇短文的过程中,我周围好朋友们给予我的鼓励与帮助。感谢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的Peter Meisel先生,在得知我有想写点什么东西的想法后,给我提供了无比珍贵的现场实况照片。
写这篇文章的过程很纠结,一度想将它丢进文件夹里置之不理。我不相信会有完全的感同身受,但是最值得记住的是,当我们在听音乐时,我们可以通过这些伟大的演奏一次次去找寻内心深处那些被遗忘许久的情感。我们可以通过这些优秀的演绎去深刻而坚定地感受到作曲家们想要表达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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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德文翻译部分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