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一位老師,祝賀他……不知是幾歲的生日?
慕賢戴著耳機,臉上兩條淚清晰可見。連日暴雨後,從樹葉縫隙閃爍著在雲層中夾縫求生的陽光灑在他臉上,讓原本纖細的淚痕也顯得光彩熠熠。原本已經遲到一刻鐘應該要趕緊走上前去的我,看到這一幕,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將身子藏匿在樹蔭下,不讓他發現我。
難道又是貝多芬第一號弦樂四重奏第二樂章嗎?心想不太可能,我們已經三個月未見,拿他當主人公的短篇,掐指一算都寫了七篇了。不可能還在聽同一首曲子吧?
他用餘光瞥見我。樹蔭搖曳,造成我行走的錯覺。他沒發現我駐足許久。
「在聽貝多芬一號嗎?」
說罷這句,心想,會不會把剛剛看到他流淚的事蹟敗露了。
但他像是天外飛來一筆,回了一句,「你能想像我們又重新活在沒有CD,沒有MP3,也就是沒有錄音的時代嗎?」
「嗯……,我想應該不會出現搖滾樂吧?」從沒想過這樣的問題,音樂在生活中太理所當然了。
「剛才,我在聽第八號第一樂章,有一段,我好像以前都沒怎麼注意到的,突然湧來,讓我很激動。」
已經聽到第八號了,進度還是比我想像快一些。不過,我對第八號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作者按】阿多諾說:「分析作品59, 2第一樂章。整個樂章就是第一小節與第三小節的關係史,也就是它們的同一性的歷史。這同一在尾奏才實現,意即起頭只能從尾奏的觀點來理解。貝多芬作品中的目的論:一種在時間裡回溯既往的力量。」【作者按結束】
慕賢接著說,「這一段,以前似乎有印象,但是又就這麼溜走了,再聽到時,也又再次被它打動;但這一下,跟你講話的時候,我一邊努力回想它,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你說,我們這個時代是不是很幸福?拉祖莫夫斯基公爵還需要餵養一個四重奏樂團,才有辦法隨時想聽它的時候,就請樂手來演奏。」
「所以,沒有錄音技術的話,學樂器的前途會比較好?」這兩個月收入的不穩定,讓我眼裡心裡想的都是錢,「可能作曲家還會像當時一樣,是個熱門的藝術身分?」
慕賢收起隨身聽,沒有對我的遲到有任何批評。我們動身前行,太陽已經完全自由了,像是提醒我,應該買杯茉香奶綠加珍珠向慕賢賠罪,那是他最常喝的飲料了。
慕賢用一種不置可否的壞笑問我,「你說的『當時』是指什麼時候啊?」這話讓音樂大外行的我啞口無言。「不過,就像我們上次說的,那時候聽眾的敏感度可以讓這些一閃即逝的樂音,轉化成充滿靈性的其他形式,比如變成普魯斯特的文字。」
總之,他後來跟我具體說了「那一段」是在哪裡,是阿爾班貝爾格四重奏樂團錄音室版,4分50秒的地方。我們逛完書店分開後,我自己點了一杯四季奶青加波霸,溫熱微糖。儘管後來聽聞他綿陽家裡遭水淹了,絕大多數CD都泡水,雖說有緊急處理,仍不保未來有沒有變質的可能,還好放在桌上的那幾套貝多芬弦樂四重奏倖免於難;但我最後還是沒買茉香奶綠向他賠罪,應該也是我聊著聊著就忘了。我拿出手機,打開網易雲,由於早就知道阿爾班貝爾格版是VIP特供,為了方便隨時可以聽,我把整套阿爾班貝爾格版貝多芬弦樂四重奏都轉成320K的MP3裝到手機裡頭,並且設定了歌單。
當第八號,OP.59, No.2第一樂章來到4分50秒到5分5秒左右,我聽了,喜歡,但是依舊陌生;而它讓我想起……晚期作品的某一刻……但,我還是想不起到底是哪一首的哪一個時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