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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ita 发表于02/11/2022, 归类于作者.

一个讲给您女儿和儿子们听的故事

 

一个讲给您女儿和儿子们听的故事

A Story for Your Daughters, a Story for Your Sons

 

著|Rebecca Makkai

译|anita

 

原载于《巴黎评论》第232期,2020年春。

 

——

 

战争封锁了城市的大部分地区,隔绝了许多更小的市镇。那位卖帽子的商人无法按照往常的路线行走,只好去山里面试试运气。他的父亲在离世之前,曾在地图上圈出一个小山村,标记说那里的买卖不错,只是需要艰苦地走上两天才能到。蜿蜒的山路的确在很快地变窄,桥面也已经断裂,他的马不得不蹚着齐膝高的水过河。

快到第一天的日落时分,脚下的路早已变成杂草丛生的小径。帽商碰见一位正在挤牛奶的女人,年纪不大,相貌平平。她请他到她的农舍吃面包,喝白兰地,但一刻不曾背对于他。无论是在切面包,还是去喊母亲,或是在找杯子时,她都始终避免背对着他。他猜想,这个女人可能曾碰上过一些途经此地的士兵,而他们索求的不只是牛奶。

她的寡妇母亲问他是否需要留宿。作为对食物、床和燕麦的交换,他让她从货包中挑选一顶帽子。她选了一顶厚厚的红色毡毛帽,并告诉他不用费事去那座村庄。“他们什么都不缺,”她说。“你在那是做不了什么生意的。”她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仿佛他是一种食物。她说:“你的帽子都很招人喜爱。”

第二天上午,他骑上马继续赶路,孤单又凄凉地走了四小时,才终于抵达村子的中心。女人们轻盈地进出于店铺之间,孩子们在街上玩耍。他将货品在一棵树下的草地上摆开,孩子们一个个鼓起勇气走上前来。他们嬉笑一阵,尖叫一阵,然后一起跑开。最终,他们胆子大起来,留在附近用枝条戳着他的马。

“你们中有一个人去年夏天来过。”一个女孩说。

“可是那个人没有腮须。”一个男孩反驳似的回应。

商人让孩子叫他们的妈妈过来看帽子。“或者你们的爸爸,”他说,“如果他们没在田里。”他没有提另一片田地——战场。这个村子看起来是如此完好无损。孩子们的脸颊肥嘟嘟、红通通。没有一扇窗户是被封住的。

孩子们笑个没完。他们继续戳他的马,腻了之后,回头继续玩他们的游戏。

不多时,他注意到,年老一些的女人路过时都对他怒目而视,而匆匆走过的那些更年轻的女人,望向他的眼神中却是一半猜疑,一半饥渴。

其中一位女人,一头秀发宛如起伏的夜色,她站在街对面望了一会,然后缓缓走到他跟前,手指摩挲着一顶棕色软帽的边沿。

她说:“我们用不着这么好的帽子。不知道打扮给谁看。”

短话进一步短说,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躺在了她的怀里、她的床上,他的脸贴住她的脖子,她的腿绕着他的腿。

结束时,他问她有没有丈夫,会不会很快回来。年轻的时候,商人为这事儿可跳过几扇窗户。

女人说:“你没发现吗,所有的男人都不在了。”

商人正在酝酿一个关于战争的问题,但女人继续讲了下去。

很多年以前,这个村子的接生婆教一个女人,将捕蝇纸蘸进饮料,毒死了他脾气暴躁爱打人的丈夫(她一边说着,手一边滑向他的腹部、大腿)。接着是另一个女人,她父亲阻止她出嫁,将其纳为自己的老婆。之后是一位老妇,他的儿子想夺去她的房子,把她驱逐到一间小茅舍里。之后是更多女人,男人要么把她们卖给别人当老婆,要么买来做自己的老婆,她们的丈夫不是殴打她们,虐待她们的宝宝,踢打山羊,就是让家里臭气熏天。再之后是更多女人。再之后,是所有的女人。

仅剩的几个好男人,她说,是如此被竞相追逐,如此被渴望,以至于越来越傲慢。他们变得令人讨厌,自私,懒惰。很快,他们也被毒死了。

这些都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的事了。

“可是那些孩子!”商人说。

“他们的父亲都是像你一样的人。”

“我是说那些小男孩。你们会——”

“我们会把他们打发走。他们一变声,就是该走的时候了。”

“然后就不再回来了吗?”

“他们没有别的路可走。我们打发他们去当兵,或者进修道院。”

“没有人说出去吗?”

“谁会说?”

“比如我这样的人。”他说。可是他怎么可能会说出去呢?

“只有两种男人。会说出去的,和会再回来的。”她咬住他的耳朵,舌尖在耳垂后游走。

“如果我两种都不是呢?”他说。女人诱捕他、击中他软肋的方式,是如此危险,魅惑,可怕,却又美妙绝伦。

“那我就得把你养起来,做我的秘密宠物了。”

灰蒙蒙的拂晓时分,商人溜出她的房间,牵上了自己的马。

走出村庄已经一个小时,他才想起来,他把所有的帽子都落在那里了,就在那个女人的桌子上。五十顶,七十顶,一百顶。凡是没卖出去的,都落在了那里,而他可是没卖出去多少。

他在同一间农舍前停了下来,知道在下山之前,这是最后一处可供他歇脚之地了。

他跟那对母女要了水,当她们送来面包时,他拒绝了,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偿还了。

“那个村子,”他说,“你们认识那些人吗?跟她们有来往吗?”

年轻女人笑了笑,没有回答,老女人则摇了摇头。“我姐姐是她们的接生婆,”她说,“我认识她们,但不是一路人。”

商人有很多问题,但问出口的一句却是:“她们快乐吗?像那样?”

老女人耸了耸肩。

年轻女人把他的空玻璃杯拿回小水槽,一声不响地放到盆里。

老女人说:“这样已经很久了,她们过得很平静。”

很多年过去,在那场战争结束之后(以及另外一场将粉碎该国最后一道防线的战争开始之前),一位地图绘制者从城市经过,商人如今已经在城里开了自己的店。制图人从大学来,开着汽车,这是商人第一次见到汽车。这个轰轰作响的东西,多了不起啊。

制图人所做的,就是把他的地图拿给城里每一个出门旅行过的人看,无论这些旅行是为了经商,还是为了探险。这时,帽商已经年老到连街区都走不出去了,更别说离开城市。他兴味盎然地注视着那些地图。

他伸出一只皴裂的手指,沿着图中一条模糊的路线行进,他知道这条线通往山的陡峭一侧。路线不远处有一个小点,还有一个村庄的名字,但难以辨认。

“这个村庄,”他对制图人说,“你去过吗?”过去几十年来,他一直希望回去,考虑要回去,又害怕回去。有时候,他对着这么一个如此短暂停留过的地方望眼欲穿;有时候,又因想到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不属于他的归宿而愤愤不平。那次旅行结束后的岁月,他再也未能感到自己是完整的。

“只短暂停留过。”制图人说。“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他丝毫未动声色。

“你有没有——”商人欲言又止,转而问道:“那个镇子,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制图人面无表情。“我只短暂停留过。”他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哦,对了,对了。我的确想起一件事,而且确定是在那个地方。她们住在荒郊野岭之中,却人人戴着极好的帽子。”他一边微笑,一边回想着。“每一个人的头上,都有一顶精美无比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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