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维丽娜》（十二）

塞维丽娜

十二

著 ｜罗德里格·雷耶·罗萨（危地马拉）

译 ｜anita

所有人都知道，抬一个死人比抬活人要困难得多，但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明白这种困难不仅在体力上，也是心理或情感上的。我们背负的是一个曾经承载过生命的容器，里面是一个与我们有过交流、有意识，而最终我们而去的生命。即便如此，将尸体从公寓运到车上没有我预想的那么难。由于天色已晚，运气也不错，没有人看到我们进出电梯或者进入汽车。把城市抛在身后，我们向着位于山区的堂胡斯托（Don Justo）驶去，之后转向皮努拉镇。中途遇到一个警务检查站，但没有被要求停下。

“我们运气不错。”

“看起来是。”

“那是什么？”

“一种气体。人死后还会继续释放气体。”她说。

我们离开了镇子，相继驶过新庄园俱乐部（Hacienda Nueva）、埃尔科尔蒂霍购物中心（El Cortijo）、高尔夫球场、马场，之后开上一段土路，经由那里去往马塔克斯昆特拉（Mataquescuintla）。

“要从这里过去吗？”她见我把车停在一扇栅栏门前，这么问道。

“对。”

我下车打开栅栏，回来再次把车发动，感到轮胎在泥土里不住打滑，过了好几秒汽车才有了驱动力。起步时一阵轻微的摇晃，泥浆的腐臭伴着微风飘进车里。

路变得更窄了。地面只剩两道深深的车轮驶过的痕迹，左右两边是黑压压的森林，车底划过高高的灌木丛，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很快地，我们开始爬上一个陡峭的山坡，此时突然变了天，一阵湿冷的空气袭来，将我们包裹在一团车灯无法穿透的浓雾之中。

“我们就停在这吧？”她说。

“快到了。”

山路突然出现了两三个发夹弯，随后我们便抵达了山顶。这时雾气已经散去，能远远地看到山脚下一个村庄的灯光，再往更远更远的地方望去，在树丛之中——有一些树干细长而高大，另一些主干粗壮，枝条则扭曲如幽灵，长满了爬山虎——有什么在闪闪烁烁，那是城市灯光组成的星云。

“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她说。

眼前的一切都呈现出液体的样态。多年前一段记忆突然浮现：该地区生长着一种致幻蘑菇，服用后会产生液体般的幻觉，世界在感知中变得如水一般。我说：

“像正行驶在海底。你看那些树。”

“更像是天空的底部！”她喊道。

道路又开始爬升，直指向山脊的最高点，那里长满了小树，我们来到一片小空地，车辙痕迹不见了。我把车调了个头，关了发动机。

“就是这了。我们得把他抬到更远一点的地方，那边有一条大沟。”

空气中弥漫着苔藓的味道。我们站了一会儿，看着树木在布满星星的白色天空下摇曳。

我们抬起老人的尸体走入林间，脚底不时打滑，大约走了五十米，在一条被阴影遮挡的山沟边缘停了下来，那里隐约可见一大片黑岩石脉络。

“就这里吧。”她说。

我们把尸体小心翼翼地放在两块光滑、湿润的石头之间。我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她则跪在尸体旁边，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只是猛地拽下一小撮头发，慢慢撒落在尸体上。我猜她在祈祷，或是背诵了一些诗句。她看上去像在执行一场简单而原始的祭礼。

我拿过铁锨，把它插进松软的沙泥。她伸出两只手，从地上捧起一把土。“愿它轻柔地将你掩埋。”她一边呢喃，一边把泥土撒在外祖父胸前。随后站起来，让我把余下的做完。

几步开外，一只犰狳在星光中缓缓挪动，之后消失在黑影中。我很快就弄完了，出了一身汗，中间几次预感到一些隐隐的不祥。

她走到埋着她外公的土堆旁边，在他胸口的位置摞了一堆石子，这让我想到摩洛哥人的石堆（cairn），也许是为了纪念什么而造，常出现在路边或乡下的僻静处。

“早晚有一天，”我们回到车里后，她说，“他会被经过这里的人发现的。”

“我不这样觉得。”

回去的路上我们保持着沉默。我不知道她在思考什么；而我什么也不想思考。

虽然不想思考，但还是琢磨了几件事。没有了老人，我担心跟她之间的一切都会发生变化。我怕她会离开。我开始考虑出行，也就是逃走的可能。

“我需要钱。”我这么想。

***

接下来的几天很平静。周二，像往常一样，塞维丽娜早早起床，提前出了门，以免碰到胡安娜。我打开龙勃罗梭（Lombroso）的古巴弟子，费尔南多·奥尔蒂斯（Fernando Ortiz）一本关于古巴女巫的书，却无法集中精力。好几次走到窗前，朝东南方向望去，在远远的地平线之上，可以看到一座山，我们就是在那个山顶上埋葬了神秘的布兰科先生。

胡安娜准时到了。她走进厨房，弄出一些声响，然后走到客厅问候我早安。

“那位老先生醒了吗？”

“醒了，感谢上帝。”

“那个住客也走了？”

“没有。不要再叫她住客了，好吗？”

她点点头，然后示意她要用吸尘器清理地毯和客厅家具了。我躲进了书房。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