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火中译：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献给世界

译制 | November
校对 | ricepudding   Vaughan Luo
封面 | 可一
片头 | petit
策划 | 掘火字幕组

【译者前言】1824年，贝多芬54岁，这位几乎已完全失聪的作曲家正在为其新作品的首演音乐会忙得焦头烂额：对作品不甚理解的半专业半业余的乐手们，认为某些部分无法演唱的歌手们，严重不足的排练时间，难以阅读的手抄分谱（因演出时作品尚未出版贝多芬不得不请人抄写），找人疏通关系才获准上演的部分曲目，距离演出仅一周时才确定的音乐会具体日期，还有过于微薄的回报——“光是抄写费就已经花了这么多，在如此沉重的开支之后我还能剩下什么？”[1]然而最终，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就在这许多琐碎而实际的困难中完成了它的首次呈现，并开始了自己的生命。

两个世纪过去了，《第九交响曲》仍在各地不断上演，在整个世界范围内持续回响。正如我们将在这部纪录片中看到的，在奥地利，指挥家提奥多·库伦奇思正在为萨尔茨堡音乐节进行最后的排练；在日本，和过去二十多年一样，万人大合唱的“贝九”将在大阪上演；在西班牙，巴塞罗那的加泰罗尼亚音乐厅这次迎来了不同寻常的观众群体；在刚果金沙萨，非洲中部唯一一支管弦乐团发出了自己独特的声音；在中国上海，作曲家谭盾正在创作《九歌》，尝试与贝多芬来一场跨越东西方的对话；在德国波恩，与其祖父从事相同职业的加布里埃尔·普罗科菲耶夫，将带来《贝多芬9:交响Remix》的首演……

这部纪录片于2019年末上映，同样也是为了纪念贝多芬250周年诞辰的大量活动和项目之一。除了对作曲家和他的这部作品提供基本介绍，该片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将镜头聚焦于参与演出的音乐家和观众，关注这部作品与每个人所产生的个体化的关联。它让我们近距离地观察到，世界各地的人们如何理解《第九交响曲》，如何将其呈现、延续、甚至进行创新，人们参与其中的心情与感受，音乐对于他们的意义，以及人们如何通过“贝九”相互联结。

“Alle Menschen werden Brüder”（“四海之内皆兄弟”），对我而言，很难不被末乐章反复而执着的宣告所震撼。这既有音响本身的原因，也因为他那种在我看来简直莫名其妙的勇气和坚定。我想象，如果让生活在当今世界的我来说出这句话，我能说出口吗？好了，大声喊是不可能的。大概说完还免不了脸红一阵，似乎暴露了自己的幼稚，也毫无底气。在托马斯·曼的《浮士德博士》中，主角阿德里安在失魂落魄、悲愤欲绝之时甚至将其“否定”：

“我已经发现了，”他开口说道，“那就不该有。”

“什么什么，阿德里安，什么就不该有啊？”

“善和崇高，”他回答我道，“被称作人性的东西，尽管它是善的和崇高的。人类为争取它而斗争，为此他们摧毁暴君的城堡，而那些梦想得以实现的人们欢呼着宣告的东西，却不应该有。这东西正在被收回。我要把这东西收回。”

“我，亲爱的朋友，没有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你要把什么收回？”

“《第九交响曲》，”他答道。接下来，我等了好久，也没有听见他再说一个字。[2]

作为听众，我当然不希望《第九交响曲》被收回，但在某些时候又未尝不能理解他说这些话时的心情。不管怎么说，阿德里安从侧面肯定了《第九交响曲》与“善和崇高”，以及与“人性”的联系。姑且不论人类如何喜爱自诩“善和崇高”，这种联系即为“贝九”之所以经久不衰的原因之一。在纪录片中，库伦奇思谈论这部交响曲时也说道：“这无关席勒，无关歌词，甚至与一个人彻底失聪并创作出这部交响曲的故事也无关……这是关于在上帝面前为人性辩护，这就是贝多芬在做的事情，他是人性的律师和辩护者”。

当我看到这里，不禁脑补出了一个像素小人形象的贝多芬，打扮成律师模样，手里举着一块“博爱，欢乐，自由”的牌子，像游戏角色那样一边跳动着，一边对着比他大很多倍的上帝boss和庞大人群大声辩护，一会儿，人群中另一个像素小人选择相信他，跳到他这边来，加入辩护阵营，接着，更多卡通小人都纷纷从另一边跳到他身后，和他一起蹦跳呐喊，就这样，越来越多的人加入……

或许这的确只是一种虚幻的想象，然而，从《第九交响曲》首演一直到今天，越来越多艺术家的参与和演出，越来越多听众的聆听和喜爱，不正像是这一过程吗？同样怀抱着乌托邦式信仰的美国作家哈维·萨克斯，在《第九交响曲：贝多芬与1824年的世界》这本书的结尾写道：“……那在‘繁星密布的苍穹之上’产生的欢乐的‘神圣火花’以及‘给予全世界的吻’一定会触动并团结我们所有人。火花就在那里，他说，吻也在那里，我们只需要感受并接纳它们的存在。或许目标难以达成，但所有其他的选择注定是失败的。”[3]

在译制过程中，我不断地被片中的细节打动，有些甚至与这部特定的音乐作品无关。比如，来自巴塞罗那的男孩丹尼尔说他耳聋了，现在只能通过身体听见音乐，但“那些感受是真实的，因为我仍然会起鸡皮疙瘩”。比如，金邦谷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向我们讲述在那个乐团演奏是多么特别的一件事情，“有时候，你来的时候心里记挂着许多烦恼，但接着，我见到朋友们，向他们问候，拿起我的乐器，然后开始拉琴，我就忘记了所有烦恼”。再比如，谭盾站在外滩，背景中有着密密麻麻的人群，远处传来种种城市噪声，他说：“你听，那是上海的心跳……那是这座城市中的人们”。正是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画面构成了我所向往的世界。

最后，希望大家喜欢这趟环游世界的“贝九”之旅，也祝大家能够和片中的人们一样接纳欢乐，享受音乐。（November）

[1] Beethoven’s Letters (1790-1826), Vol. 2, translated by Lady Wallace, The Project Gutenberg EBook, 2004, p149.

[2] 托马斯·曼：《浮士德博士》，罗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年，第545页。

[3] 哈维·萨克斯：《第九交响曲：贝多芬与1824年的世界》，朱明月、丁雅静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年，第2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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