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火档案

A Selection of Critical Mass in Music, Films, Literature and Beyond






信息

19 发表于10/20/2023, 归类于乐评.

掘火中译:异类如我

译制 | 19
校对 | ricepudding Vaughan Luo
封面 | 可一
片头 | petit
策划 | 掘火字幕组

【译者前言】这部纪录片讲述了Throbbing Gristle (TG)及其前身COUM Transmissions的故事。TG是一个神奇的乐队,团队里没有一个人受过正规的音乐教育,所做的音乐和噪音其实只有一线之隔,但他们却成功建立了工业音乐这一影响后世四十多年的音乐流派。直到今天,TG依然启发着大批艺术家和音乐人。这部影片主要记录的是他们在与传统艺术对抗的过程中,做出激动人心、启迪世人的新艺术的历程。

TG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反艺术的。确切地说,他们反对的是那种高级的、抽象的、把艺术与生活剥离开的,所谓大雅之堂的艺术。早在乐队成员的青年时期,这种反艺术的倾向就已经初露端倪。那时他们居住在英国赫尔,以艺术团体COUM的名义活动。受达达影响,COUM会上街做千奇百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行为表演,像扮丑、唱歌、跳舞、整蛊。碰上路人问是什么意思,他们就只摆摆手说,什么意思都没有。他们也会让观众一起加入表演,不为别的,要的就是率性自然,自由宣泄,顺便扰乱一下大家循规蹈矩的生活。

这就是TG的前身。它的初衷是,每个人都能尝试艺术。那些非专业的人,率性天真没有教条,也许能创造出更有意思的作品。但也不追求一定要做出好的东西,你从他们的座右铭就能看出来——那就是, “我们保证让你失望”。

之后COUM搬去伦敦,越做越大,但激进的态度却是一点没变。为什么伤口不能是艺术,为什么卫生棉条不能是艺术,为什么卖淫不能是艺术?即使进了英国当代艺术中心(ICA)、泰特现代美术馆这样的地方(在我看来这样的现代艺术大机构对于反艺术的艺术家是十分危险的,因为一不留神自己就会被吸纳为权力的一部分),他们依然没被“招安”。就拿COUM在ICA做的 “卖淫”展来说。这是COUM的回顾展,Cosey Fanni Tutti展出了她在色情艺术领域探索的结果,有她给黄色杂志拍的裸照、她用过的卫生棉条等等。没想到Genesis P-Orridge竟唤来了大批媒体,请了支朋克乐队,吸引来了一群朋克,甚至还找了个脱衣舞娘。这样一大波人聚集在ICA,会发生什么?只记得最后,当时的ICA总监泰德·利特尔在激烈的打斗中被踢中睾丸,不得不送医治疗。也就在同一时刻,TG表演了他们“来自死亡工厂的音乐”,宣告乐队成立。那场展演后,乐队成员收到了纸媒不同程度的骚扰,甚至被当时的保守党议员尼古拉斯·费尔贝恩抨击为“文明的破坏者”,这个名头也跟随了乐队许多年。

想必有人会问:TG为什么要这么激进,和自己还有别人这般过不去? 要理解这点,可以从威廉·巴勒斯向Genesis提的一个问题入手。巴勒斯是Genesis年少起就崇拜的偶像。1984年,这两人在伦敦阴差阳错地见了面。中间发生什么先按下不表,最后巴勒斯向Genesis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你现在的任务是,告诉我如何short-circuit control?”

如何让控制“短路”?这是巴勒斯终生都在探索的问题,也是自青年时期就缠绕Genesis的一个问题。控制,丝丝密密,无所不包。监狱、工厂、学校、医院,这些是显性的控制。而更难逃脱,也更应该被揭露出来的,是隐性的控制。比如,语言里有隐性的控制,比如:为什么语言只能是线性的?为什么词语只能表示它所是?不如把词语剪开(cut up)再重新组装。艺术里有隐性的控制:为什么艺术要高高在上,只能供人瞻仰?为什么艺术要与权威绑定,要由大画廊来决定价值?不如大闹一场,反一反这所谓的精英艺术。看到这一点,就能部分解释TG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了。

但这并不是全部。再往前推一步,我们可以看到TG所受的影响可以追溯到:激浪派、垮掉派、达达、炼金术士,甚至远在东方的禅师与魏晋玄学名士。实际上,对他们来说,让控制“短路”、反艺术、反权威、潇洒自在、不拘一格,只是其表。其里,是对某种更高事物的追求。那是什么?我们或许可以从COUM名字的由来略窥一二。据Genesis口述,那是他十九岁的一天,他服用了LSD,在康沃尔的乡间小路开着车。随后药劲上来,他的眼前一下子涌现出无数色彩与明光,身体分解成粒子,穿过车子和树林。那时宇宙传来无数信息,源源不断涌入大脑,其中就有一句:Cosmic Organicism of the Universal Molecular(万物分子的宇宙有机论),即C-O-U-M。

我不想对这样充满奇幻色彩的经历作过多评说。不过像这样的神秘主义追求,也可以在Genesis所仰慕的人中看到。那种更高的事物,按凯鲁亚克的话说,是“闭眼后才能看到的,神秘的微粒团状的空”[1]。借巴勒斯的话说,是“最后的救赎”[2]。在叶芝那里它叫做“幻象”。用印度哲学的话说是 “梵我合一”。如果用更直接的词语来锚定的话,可以是道、圆满、超越之物。这些词都对,但也都不准确。用禅宗大师的话来说,如果有人声称能准确地说出它是什么的话,那么他一定是错的。

在这条路上,TG成员之中走得最远的无疑是Genesis。在乐队解散后,他成立了一个名为Thee Temple ov Psychick Youth的神秘学团体,研究起了黑魔法,这个团体还为他招来了不小的麻烦。到这,已经远远不是“反抗”能概括的了。建立在“反抗”之上的,是更广阔、深沉的,对意识、原始心灵和灵魂的探索。就如同艾伦·金斯堡阐释垮掉派创作动机时所说的那样:“在寻找更广袤的心灵或思想的过程中,一些社会习俗自然会被打破。所有问题都与心灵、同情心有某种原始关系,是一种直接意识,而不是照着书上或社会上说的去做。”[3]

Genesis和Cosey,团体中最著名两人的相遇也同样富有神秘色彩。用前者的话说是,创世(Genesis)注定遇见这个叫宇宙合一(Cosmosis)的女人。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两人早已阴阳两隔。生者与死者各自出版了自己口中的历史。Cosey在片中提到的,两人对精神药物、灵性修炼的不同态度,其实早早影射了两人日后的情爱政治矛盾。激进派如Genesis,以及日后组建Coil的Sleazy都已经故去。而相对更on-the-ground的Cosey和她的伴侣克里斯·卡特,仍然能够继续着世间的事业。

对艺术的审美如同对人生的审美。尽管道路略有不同,这群人还是在70年代末的英国汇聚到了一处,就如同当年孕育达达的伏尔泰酒馆。涓涓细流汇成了一个叫做工业音乐的蓄水池,随后启示流出,人与人分道扬镳。获得启示的后来人,便对自己要走的道路更有信心。

在我看,如果说这些人有一句共同想告诉后辈艺术家的话,那就是:不要害怕。勇敢地向感受的大门敞开。即使到了这样一个时刻,当对时间、存在这些对于日常而言过于终极,却对处理这感受而言所必须的命题的质疑与探寻,显示其自身时,也不必害怕。勇敢面对它。忠于自己的感受,而不是理论、系统或任何权威。对于肉体、身份与欲望的探索,走得深了,即使触碰伦理的边界,也不必害怕,依然可以问。提问是艺术家的天职。

在本片的结尾Sleazy说,死亡并不是终点。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只是知道。这是一种超越前提的,并非either-or的相信。相信,然后去做就行了,不用解释太多,不用怕成为异类,因为总有other like me。(19)

 

[1] 出自杰克·凯鲁亚克《金色永恒经文》,原文是“If you close your eyes you really see what it’s like: mysterious particle-swarming emptiness. ”

[2] 出自威廉·巴勒斯《瘾君子》。是小说的最后一句,原文“the final fix.”

[3] 摘自艾伦·金斯堡的《我们这一代人》,惠明译本。

 

b站: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9C4y1g7mV/




留言

要发表评论,您必须先登录

掘火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