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制 | anita
校对 | Oli Joe
后期 | 野次馬
封面 | 可一
片头 | petit
策划 | 掘火字幕组
【译者前言】在《深度》之安东尼奥·迪·贝内代托那期节目中,贝内代托表达了自己对电影的热爱,并解释了电影作为一种独特的艺术表现手法,与他个人的文学创新实践(尤指对所谓客观主义文学技巧的探索)之间的渊源。事实上,说到文学与电影之间的关系这个话题,在众多南美小说家中,第一个映入脑海的当属曼努埃尔·普伊格。和其代表作《蜘蛛女之吻》中的莫利纳一样,他在电影中成长、被电影教化;电影,而非文学,是他最重要的精神食粮,因为如他自己所说,他是在接触电影之后才开始接触文学的。本期《深度》访谈中,节目主持人提到另一位以电影为重要影响来源的拉美作家,他就是来自古巴的吉列尔莫·卡夫雷拉·因凡特。出生于1929年的因凡特,和出生于1932年的普伊格,都在青少年时期受到了好莱坞黄金时代的冲击,将二人的文学创作生涯做一番比较一定会非常有趣。1990年7月22日普伊格意外离世,因凡特为其撰写了一篇题为“In a Pampas of Dreams”的悼文,刊登在1990年7月25日的英国《卫报》上。从文中亲切真挚的笔触可以看出,除去艺术上的共鸣,两人在私下也是很好的朋友。笔者现将其译成中文,希望借助因凡特的文笔,结合访谈节目中的影像记录,让读者看到一个真实鲜活的曼努埃尔·普伊格。(anita)
梦幻潘帕斯
曼努埃尔·普伊格,按照他喜欢的说法,“出生在潘帕斯草原的一个小镇上。”这是事实,但他随后又经历了第二次出生,是在一家电影院,在那里,小镇消失了,被一片梦幻的潘帕斯草原吞没。他将那些公开上演的梦变成了自己一个人的梦。他在电影里做梦的时间,比生活在小镇上的时间还要长。
他总是想离开小镇去那些制造电影的城市。在错误信息的误导下(母亲赋予他一部分意大利血统),他去了罗马,在奇尼奇塔做学徒。就像布兰奇·杜波依斯一样,他期待的本是梦幻,得到的却是新现实主义。他鄙视他的老师们,包括像西萨尔·萨瓦提尼这样的著名骗子,于是他决定自己写个剧本碰碰运气。但没有人想要。
值得我们读者庆幸的是,这个剧本最终变成了《丽塔·海华丝的背叛》。这是第一部把电影作为梦境构建元素的小说:电影是其情节的主要构成。曼努埃尔的灵感源泉是好莱坞电影,而不是现实生活:如果情况允许,他宁可一本书都不读,但他家里却有一个巴别塔般的电影藏馆,里面有大量阿根廷和墨西哥的珍稀老电影。然而最珍贵的还是好莱坞电影。
《丽塔·海华丝的背叛》西班牙语版直到1969年才面世,因为无论在西班牙还是在南美,都没有出版商能够理解这个讲述一座沐浴在银幕女神光芒之下的潘帕斯草原小镇的故事。
他的下一部小说《心碎的探戈》,西班牙语版的标题是《红唇》。被曼努埃尔称呼为“邪恶老人”(evil Old man)的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当时对《新闻周刊》的一位记者说:“想象一下,一部以一支口红命名的小说。”但这本书仅在阿根廷就卖了十万多册。曼努埃尔终于迫使阿根廷人承认,小镇上的小人物也可以是英雄,电影也可以是另一个潘帕斯草原,以潘帕斯为其最后的疆界。当然,他也不乏反对者,胡里奥·科塔萨尔就是其中之一,但他最后还是写了一本名为《我们如此热爱格伦达》的书,格伦达指的就是格伦达·杰克逊。在曼努埃尔的时代之前,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曼努埃尔是个勇敢的人。他是一位从不试图用任何意识形态掩护自己的同性恋者。他习惯在给朋友的信件结尾署上一个简单的“萨莉”,并真正活在一个由女人和电影构成的世界里。
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被重新赋予了一个女性的名字,当然,全都是电影明星的名字。有一次,在他成名之后,我建议他聘请一个经纪人。“为什么要这样,亲爱的?”他说,“我就是我自己的经纪人。难道你没看出来我是个事业型女性吗?”他确实是。在去世之前,他成了百万富翁,而且是继博尔赫斯之后,作品被翻译最多的阿根廷作家。
他在事业和生活上都效仿琼·克劳馥。他曾有过一个非常粗暴的墨西哥恋人,在二人关系陷入困境时,他说:“是圣克劳馥救了我。感谢上帝,让她演了《怨妇悲秋》!”在该片中,琼·克劳馥险些被她精神病态的情人杀害,因为后者把她沉重的打字机扔向了她。你看,她也是一名作家,或者说,是某种意义上的作家:她是一名打字员。
曼努埃尔称呼我的两个女儿为琳达·达内尔(《碧血黄沙》中那个天真的西班牙少女)和盖尔·桑德加德(《香笺泪》中那位龙女)。后来,他甚至记不起她们的真实姓名。
他制作了一份南美小说家列表,让他们摇身一变成了一张虚拟米高梅电影公司名单上的明星——“比天上的星星还多。”这是他对同行们的一个风趣(且尖锐)的评价。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仍然保留着这份名单。以下就是从中截取的一部分,其中还有他的旁注。博尔赫斯是瑙玛·希拉(“哦,如此尊贵!”),卡彭铁尔是琼·克劳馥(“哦,如此华丽!”),阿斯图里亚斯是葛丽泰·嘉宝(“仅仅因为诺贝尔奖的风采”),鲁尔福是葛丽亚·嘉逊,科塔萨尔是海蒂·拉玛,莱萨马·利马是拉娜·特纳,卡洛斯·富恩特斯是艾娃·加德纳(解释:“她魅力四射,但会演戏吗?”),巴尔加斯·略萨是埃丝特·威廉斯(“哦,如此自律!”),而普伊格本人则是朱莉·克里斯蒂。还有两位次要作家,他们分别成了康妮·弗朗西斯(米高梅与她解除了关系)和帕梅拉·蒂芬,紧接着是一句断然的拒绝:“不要再来小明星了!”
不可思议的是,如果你将这些人的真名和他们获得的影星名以及旁注相对照,就会发现一项被曼努埃尔本人不断否认的事实——他是个一流的文学评论家。虽然他是由电影塑造的。有一次,他去哥伦比亚大学给学生上创意写作课,一开始被介绍给学生时,他突然说:“这是哥伦比亚大学?我还以为是哥伦比亚影业。”将丽塔·海华丝打造成巨星的那个公司,正是哥伦比亚影业。
曼努埃尔死了,跟另一个伟大的流行文化人物,安迪·沃荷一样,死于一次小手术后的意外并发症。我希望他没有被哥伦比亚影业背叛,希望他们将丽塔·海华丝及时召回了人间。
曼努埃尔早早离开了纽约,这个他七十年代居住的地方,因为他认为这座城市已经变成一条敞开的下水道。他在里约热内卢度过了十五年美好的时光,之后也离开了,因为那里变得和纽约一样暴力、肮脏,甚至更糟。在一次真正的“萨马拉之约”(电影)中,他选择了宁静而落后的库埃纳瓦卡市作为避难所,去年十月才刚刚搬过去。一如他的电影、他的小说,以及他的杰作《蜘蛛女之吻》里的故事——那里讲述了一段发生在牢房中的不可能的爱情,叙述者是一个有着两千零一部电影要讲的舍赫拉查德式人物——死亡降临到这个蜘蛛人身上。就像《在火山下》(Under the Volcano)中那位领事一样,他发现库埃纳瓦卡是致命的,但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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