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的分量

        看《最爱》的整个过程中，脑子里不停地出现彭浩翔的一句话：“凡尘没几个圣人，大都是相濡以沫的贱人。”

        贱民贱命，要有多贱，才能挣扎完该死的人生。

        顾长卫的三部长片里，《孔雀》最好看，《立春》最成熟，《最爱》最压抑。凡是想成为夫或妻又还没上位的人，不要被“最爱”二字误导，这本也不是原先定的电影名字，故事里有男女主角，有红本本，但是和“爱”，并不相像。

        伴着小男孩的声音（这声音立时三刻就让我觉得它应该去不太流畅地读一段“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而不是操着不地道的方言念旁白），我们看到一个相对封闭的群落，一群卖血而染上艾滋病的人在小山村里苟延残喘他们最后的日子。除了病症，和病症带来的死亡，村子里的人和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的人一样，会为了钱造孽，再为了造下的孽冤冤相报，权利、道德、名分的争夺和转移，一样都不少。谁比谁更无辜、更神圣、更肮脏、更有借口？没有，大家都是贱民，最不值钱的命和感情、最不值钱的同情滋生在每个人的身上。

        很奇怪很多人看完《最爱》都会谈论爱。你看到枯萎的人生、报复命运最终又遭命运报复的人类、建立在痛苦之上的少许高潮和快乐，除此之外，你还能看到爱？别念叨着赵得意和商琴琴多么多么互相爱，如果不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如果不是在学校里有天高月黑的机会去搞，如果赵得意不是碰巧年轻力壮、商琴琴不是碰巧年轻貌美，你以为他们还会同吃同住同葬、同呼吸共命运？没错，赵得意和商琴琴跟大多数人一样，希望他们的结合公之于众、名正言顺，他们也做到了，相濡以沫，相呴以湿，仿佛进行着什么神圣的救赎仪式。不过这不是所谓的爱。不是所有发生在荒凉、困苦的、猪狗不如的命运中的结合，都有倾国倾城的相似本质，命运成全了他们的结合，但不会成全爱，这种结合没有根基，不过是随遇而安的选择，结局便是随命运而凋落。

        所以，看《最爱》的时候，请忘记爱，哪怕银幕之外你在爱、你渴望爱。

        这是个贱民贱命的故事，卖血→得钱→染病→隔离和放弃→不甘心命运的安排而去抓住一个陪葬→喁喁相伴互相承诺→假装领证是为了爱→旁白里说的“温天暖地的好”是大家一厢情愿的想像，是对贱命的粉饰。来世一遭，不干点儿什么给别人看的事，仿佛白白到此一游。

        我不相信粉饰之后的爱真的是爱，我相信赵齐全对钱财的欲望和攫取才是真实的、赤裸裸的红心，相信他爱财，胜过相信赵得意和商琴琴相爱。卖血换钱的社会没有变，人心也没有变，千百年来，荒诞如昔，要看真相吗？真相就是人性的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