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火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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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内 发表于07/21/2011, 归类于影评.

在我看來「電影評論」到底是…

文/肥内

最近在讀由筆記與斷章編輯而成的《貝多芬:阿多諾的音樂哲學》,很喜歡行文間那種向自己傾訴的感覺,畢竟這些多只是筆記。
於是想說回家一趟,把多年前買的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全集的曲譜拿來對著聽—這件事情是當時買那曲譜時就打算做卻到如今都還沒開始…
壓在這兩本曲譜上面的是我目前有的《電影欣賞》雜誌們。所以我也就順便翻了翻這些雜誌,看能否找到一些有意思的文章。
找這些文章,本是想加入之前就在規劃的電影精選文集計畫。這個計畫其實也就是希望能將我從各處看到很值得的文章集結在一起,方便我攜帶,反覆閱讀。就像當初楊老師編《外國電影理論文選》和張紅軍編《電影與新方法》一樣。只是,我這是純粹個人享用的。
但是在一邊找文章的過程中,心中還是有強烈的慾望要將它們登打出來,貼到網路上給大家參考。事實上,即便沒有貼出來,我弄出來的文集電子檔終究還是會拿來餉幾位好友。不過兩種行為的結果將大大不同。
還有,我還得先重新(或,全新)閱讀這些文章,來確保這些文章真的值得反覆閱讀,更重要的是,值得我花時間把它登打出來。
晚上,我抽了一點時間,拿了其中一篇文章出來,是《電影筆記》訪問德希達的訪談。蠻長的一篇訪談。我讀了兩頁後,決定還是把它登打出來。因為它第一時間就讓我想起杜夫涵的那篇〈電影的觀演者〉。如果要收到文集裡頭,那麼剛好可以將杜夫涵、德希達訪談,以及巴特的那篇〈離開電影院〉等放在一起,應該能激盪出一些有趣的東西。
看來,我一點都無法做到我自己說的那樣:歸隱。
我會急著想跟大家分享我的「發現」。
是的,是這種急切的心態,讓我會忍不住在看完《全面啟動》之後,激情地寫出批評文章。因為我知道導演的詭計會讓許多人著迷—果不期然;是這樣的激情,讓我忍不住要寫篇《武俠》札記—既然我認為大家一定有看岔的地方。
小云在我向大家表明不想再特定為網路等公開媒體寫作之後,給我來了一封循循善誘的信,多少有點安慰的作用。讓我想到胡兄昨天還為小組那篇關於電台設計的話題受到一個他以外的人推薦而感動。
沒錯,只要是出現在公共領域的人—不管是透過什麼形式—,沒有人會希望自己被忽略掉。我完全能體會這種感受。
因此我偷偷申請(但還沒通過)的小組,原本也就是希望只邀請五個以內的成員,而這些成員,是真的會「開口」的人。老實說,我已經厭倦了潛水。
小云說,希望我同時能當有話語權、同時也對普通影迷有耐心的電影人。事實上,這也是我不斷自我期許的。或許我不會積極去掌握話語權,那不是我的專長;但我確實很樂意面向普通影迷,只要,大家是認真想要探討問題。
可是,若要做影評人,真得需要花很大的心力。所以在某種程度上,我也寧可悶著頭,當電影研究者,而非影評。這個身份早就已經被許多影評人自己看低,更何況一般人。我並非不屑成為這個被窄化的身份,而是比較起來,影評人要應付許多外在的事情,要比研究者還要忙碌得多。所以,何必花費那個時間呢?
可是啊!影評人之間,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狹隘了呢?
是因為這份狹隘,讓我更不想停留在這個小小領域中。因為不能直言不諱實在太沒意思了。彼此之間小心翼翼,一團和氣。
說起來,還是得回歸到一種基本態度,跟三種基本功能。
那個態度,就是對電影的熱情,但非狂熱。狂熱會害病。之前有人會為了《攻殼》的配樂師,而一副要來跟我爭論,但,爭論什麼?無非是想把他對那配樂師的狂熱感染給我而已。但我並不想把我對談那篇文章時所依據的德勒茲的熱愛輸送給他。這就有很大的差別。在我印象中的中國人,不是會強迫別人的;是受到西方洗腦的人才那樣。
所以,要熱情,不要狂熱。
那三項基本功能,最早是從吳珮慈老師處聽到的,後來才發現原來是出自歐蒙的書裡頭,可尷尬的是,在聽到吳老師講課前,我已經讀過歐蒙的那本《當代電影分析方法論》了…所以讀書不認真,等於什麼也沒讀。這三個功能,我覺得歸納得很好,所以我一直記得:「告知」、「評價」、「推廣」。
我承認第一點我幾乎很少做到。我不會搶先一步報導最新的創作動態(這讓我想到奇愛能夠在看過《一代宗師》的「預告片」後便寫出洋洋灑灑上千字的介紹文…),我也幾乎很少寫文的動機是要讀者意識到一部影片的存在什麼的。
不過,周星星曾反覆強調:「沒聽說過比沒看過還要糟糕」,其實就是強調了這個「告知」功能。
但是要跟讀者告知,還得先知道要說些什麼。要先經過把關。但似乎不是每一個影評人都有適當的條件為讀者做這樣的事情。因而,令人懷念的影評人真是少之又少。
前些日子有人翻譯了一些小道八卦,那是外國人的墮落所歸納的一些低級趣味。不過卻還是有非常多人大力推薦那個文章。實在令我不解。同樣述說影史的側面,《電影筆記》整理的那本《電影幻光一百年》的水平無疑高得多了。為何大家不好好讀過後者,而要追捧著前者呢?顯然,本應把關的影評人也沒有好好把關住。
所以,光是「告知」就已經是非常大的學問了。因為,其實這三個功能是彼此不能失去對方的,也就是一個緊密的共同體。
因為,唯有經過了「評價」,才真的做到了「告知」。
比如現在出爐了兩部未來的「武俠片」:《一代宗師》、《龍門飛甲》。可是,不能誤導讀者。《一代宗師》根本不可能算是武俠片;同理,《武俠》也跟武俠沒有任何關係。就像當初《斷臂山》在台灣宣傳時,用的是「西部片」類型。可是,熟悉西部片的人一定能瞭解,這部片根本不是西部片,或者說,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西部片。倘若,《武俠》可以當作武俠片,那麼,《暴力史》也能是一部武俠片—兩部片之間的相近性應該無須在這裡重新題出了吧,談論這部片的「典故」的文章到處都是。但其實不能把「精神」這種抽象的東西丟到類型影片中。事實上,說起來,大抵像是《獨行殺手》這部取了「武士」為名的影片那樣,《武俠》、《暴力史》跟《獨行殺手》其實更多帶有一種退役武士的描述。是有著「俠義」的東西在,但俠義+武功就能看成是「武俠」嗎?可是,我個人無疑離這個類型很遠,即便從小看到大,卻未能精準地說,到底武俠片是個什麼東西。應該是一種eastern western(東方的西部片)?
所以說,若影評人也要沸沸揚揚地炒武俠這件事,會變成一種媒體工具,而不是盡到影評人的告知功能。
再回到剛剛說一半的「評價」功能。既然能看預告就做出評價,那麼,同樣也能透過預告進行比較。
《一代宗師》一看就知道王眼鏡又把肢體當作舞蹈來拍,就像他在《2046》做的那樣。所以其預告重在局部的體現。無奈,這個預告太像麥可的《Black or White》MV末尾附加的那段雨巷內的獨舞。所以梁朝偉跟小混混們之間的肢體互動,只能被看做是舞蹈。但無論如何,武俠片的武,畢竟也是能被體現為舞的東西。只是,以時代背景來說,已經不是標準武俠所描述的時代。
至於《龍門飛甲》,從預告中看到絕大部分都是「場面」的呈現,而非動作的「微觀」(偷偷用一下這個現在貌似頗時髦的詞),可以看得出來,這部有野心要做3D的功夫片,大概不會留下太多功夫吧?它應該會像是一部拍於武俠時空背景的「變形金剛」。所以若能集合兩部片的特點,能綜合出一部武俠片,應該比較不會讓人失望。
簡單來說,影評人需要在接觸到與大眾相同的訊息後,化成加倍的訊息。當然,影評人的基本功夫還在於挖掘一般人所沒有接觸到的訊息。這也是為何國外的影評界那個風騷,因為他們(不管哪一家,但主要是法國)往往都會跟創作者走得很近,以掌握一些重要藝術家們的創作動態。
但在這裡可能沒有那麼容易也說不定。比如,一個木衛二應該很難隨時想見到賈樟柯吧?同樣,周星星也不是經常能碰上戴立忍啊。創作者與評論界的分離,在華語界來說,大概是非常分明的。這限制了彼此。影評人費勁去猜、去讀解創作者;創作者不斷設限建高牆讓影評人視不破,最後便費心在取巧小伎倆上,這就是諾蘭犯下的毛病。
於是,光是評價這個工作,也已經讓絕大多數的影評人忙不完了。所以在告知這個環節上便經常會出現問題。
我已經說過,我不抱著影評人的身份悠遊於網路中。所以我也需要影評人來「告知」我該選擇什麼影片。所以我呆呆地看了《劍雨》,因為我相信一些影評人的意見。結果當然不用說了,那部片要入圍我此生看過最差的十部片,是完全沒有問題的…話說回來,《武俠》也不遑多讓…所以告知、評價看有多重要就好。不過我的朋友也不是完全信任我,所以我刊出來的、寄給他們的文章,也很少被認真看待。所以,也沒有什麼不平衡的。
最後,是推廣。到底要推廣什麼呢?當然就是「好」的東西。一部爛片也會有好的一點點東西在。回想一下夏布洛跟朗瓦之間的對話,就能夠知道朗瓦這樣一個人,基本上是一個不寫影評的影評人,更勝過作為電影史學家的身份。他們約略是針對一部不是很出彩的影片類似這樣的對話:
朗瓦:怎麼樣?那部片。
夏布洛:不怎麼樣。糟透了。
朗瓦:一點都沒有好的地方嗎?
夏布洛:唔…是有啦,在第二本到第三本之間有幾分鐘很不錯。
朗瓦:那就對了,這部片便是為了那幾分鐘而存在。
這也是為何,我那篇關於《武俠》的札記最開頭附上了曼‧雷的短文。
從而,又像高達說的那樣,在寫影評時,他們往往是「報喜不報憂」。不過實際上是不是這樣有待商榷,但這個態度其實是正確的。
批判很容易,但要怎麼找到一個指引的點,也是很重要的。但卻又不能淪落為鄉愿。結構主義者常常因這一點而受到詬病。因為在他們的分析方法上,能夠識破許多手法的完成,有時候是片段的,有時候甚至是變質的。不論如何,經常一部爛片也能被分析出一些東西來。這教一般觀眾與讀者最終仍難判斷到底是否該觀賞某一部片。特別是有些影片恰好投某一分析者或某一分析方法所好,所以獲得了高度評價。但那也恰恰是問題所在。這也就是林區之所以那麼受推崇的原因。
因而,若按照流程,先有告知的效果:《武俠》原來不是在講歸隱,因為它甚至不是在講「武俠」的事情;然後評價:這部片其實有許多問題,先不說手法,光是情節就大不妙,大家都看得出來一些所謂伏筆都不成立,然後重要敘事軸又出現分歧。可是呢,來到「推廣」的環節時,就像我寫的札記那樣,至少可以跟讀者交流一下一些可能的觀看方式,比如重建影片情節或結構,從中發現了跟西部片頗為相似的結構,進而發現原來武俠片真能是eastern western。所以等於推廣了兩樣東西:分段的方式(雖然很粗略)以及西部片的神話性結構。
當然我不給無用的訊息。倘若我的分段真完全使用小馬的結構,我的這篇文章根本沒有存在的價值。事實上,我原本是先想到,影片根本無關「歸隱」。這是我寫作的初衷。而用小馬的情節分段,一開始是出於偷懶,不過一看就知道在幾個關鍵點上他處理得比較粗略,所以引用原本就是想要進一步補充。沒想到,越想越不對,不自己重新整理一下實在不行。所以才又有我重新分的幕。
我認為這類的「後設」處理,應該是非常普遍且該能被接受的。事實上,我發現,這個圈圈真的很小心眼。我深深知道這一點,在台灣要好的網路影評人中,當然不乏這種「爆彈」性人物啦。
西方那種他山之石,通常都是拿來墊腳,而踏出更高的一步。可是我們從不覺得那樣有什麼不好。雖然可能會失之本真,確有可能在某一個專精點上不斷出新。這也就是于連引用維根斯坦以錫箔紙來當作西方哲學研究情況的類比是同樣的情況。可東方應該也不完全不是這樣的情況,但似乎有修正的理由。比如莊子雖看似在一些方面反對孔子,但實實在在是從孔子的學說出發的。所以國學大師會說,中國最核心的「人學」就是《論語》+《孟子》+《莊子》;至於從《莊子》這系統再出來的老子,則完全開創另一個局面而跟這條脈絡分道揚鑣。所以老子也不太會再用到《論語》裡頭的東西;但《莊子》卻需要這些「重言」和「寓言」。
總之,先不管存不存在趨同或存異,現在除了拉幫結夥之外,影評人確實難以單獨生存。這也是為何,我必需跟這樣的身份若即若離。
所以到底電影評論應該如何呢?回到前面,熱情。因為熱情,所以可以純粹,比如從覺人那裡感受到的一些東西。因為純粹,所以不帶有幫派情結。然後能做好告知、評價跟推廣的功能。只是,要期待那種烏托邦式的影評氛圍,遠不如趕緊同流合污來得痛快和輕鬆。
因而我感覺自己也應該挑甜頭來嚐。不過,我大概也很難做得太極端就是了。

(2011.07.21)




6 Comments

  1. 欢乐分裂
    07/22/2011

    在我看来,电影评论就是影评人以自己较普通观众更专业的态度和知识,发表独到见解(能否获得认同在于其次,引起争鸣也是一种反应),不人云亦云,也不生搬硬造,有专业名词,也能让普通影迷得以窥一门道。
    热情、评价、推荐都是必须的,但告知也可以理解为“让你知道”而非“一定要说服你”,若要追求归隐,那是姿态,但并非目的;总之,我觉得以各种面目出现的影评人,在丰富这一层面上是可喜的,肥内你要做的,就是坚持自己的独特!
    中国最核心的是人学,这句话我太同意了!也是所有中国武侠片的核心创作观念之一吧,所以相比于西部片,更得我心。

  2. 肥内
    07/22/2011

    哈哈,我已經無恥地把你這段話貼到掘火的小組話題中了啦~

  3. qqq
    08/01/2011

    贝多芬奏鸣曲全集的曲谱⋯⋯那可是相当可观的数量啊
    看速度快一点的谱子就会跟不上的人默默飘过⋯⋯

  4. 肥内
    08/01/2011

    呃…跟別人比起來,他已經算少產了…
    不過我目前也只能看弦樂四重奏的譜。
    我突然發現,鋼琴奏鳴曲的譜還更難懂。
    前些日子看蕭邦譜,只能傻眼。
    還好多看幾遍熟了,也還能跟上。
    但少有一遍就跟上的。

  5. qqq
    08/01/2011

    钢琴谱更抽象集中。我也觉得看管弦谱相对容易上手。但其实应该从钢琴谱开始看,并且能把钢琴谱的逻辑反应到管弦乐总谱上。。。

  6. 肥内
    08/01/2011

    真的?
    那我試試看。
    恩師是有說過,要懂剪接節奏,會建議多聽「小提琴奏鳴曲」。
    而我之前印象中買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全集的樂譜時,有送一首小提琴奏鳴曲的樂譜,但我後來死活也找不到了。
    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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