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特贝克，他的生平和音乐（第二章）

（第一章见：https://www.digforfire.net/?p=2720）

第二章：来自俄克拉荷马的牛仔：查特的早年岁月

译/冷爵爷

1975年后,查特居无定所，可是有时仍然需要他写自己的住址，比如入住旅馆。这时，他总是会写Oklahoma, Yale.那个1929年，12月23日，他出生的城市。

在加拿大籍德国人，贝司手Rocky Knauer看来，查特一直保留了“俄克拉荷马牛仔”的气质：“他总是讥诮着评论一件事情。一次我们在瑞典北方，夏天时候，白昼里有50华氏度，夜晚几近严寒，查特像平时一样，只穿一件牛仔裤，一件短袖衫，走来走去，他从不抱怨天气冷。一旦感到自己被冒犯，查特会变得很有侵略性，他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截图来自《Let’s get lost》）

查特出生在耶鲁城郊的一个农场，他的母亲Vera Baker孤身一人来到美国。在Chet的葬礼上，Peter Huijts见到了他的母亲：“她说，查特总是勾起她许多逝去的悲恸。”终其一生，查特都与母亲保持着很近的联系。因故隐退的那些年（大约是1968-1973），他和家人一起回到了母亲身边。重返舞台以后，他还常常回家看她。Vera Baker是一个瘦小，和蔼的老太太，她圆圆的脸庞，很有亲和力。她已经90岁了，住在Yale的一家疗养院里。我只见过查特的父亲Chesney Henry Baker1947年的一张照片。他是一个高大精干的男人，那时眼睛周围已经有了皱纹。照片里，他比妻子高出一头多。他很瘦，却不像查特那样，周身辐射着易碎无力的气质。他有一点点像Clint Eastwood。Chet Sr.死于1967年，在他想要以音乐为生时，Vera Baker在城里的一家香水店工作。他是个爵士迷，弹班卓琴，后来弹吉他。为了维持生计，他在一个西部乡村音乐乐队中担任吉他手和歌手。这个乐队每天早晨6点在一个本地电台演出。查特早年的记忆围绕着一首主题曲，就是电台里他父亲的歌声：“I’m a old cowhand, from the Rio Grande.”尽管查特否认了这种西部乡村音乐影响了他的演奏，然而，多年以后，查特还是可以唱出当年那些多愁善感的曲调。其实，他说他讨厌这种音乐。Maarten Derksen是Wim Wigt的同事，他说：“查特告诉我，他父亲演奏‘Western Swing’，这是一种爵士化的西部乡村音乐，有点像法国Hot Club里的音乐。‘我爸爸也只能走这么远了。’查特说，查特还说，他会跟着收音机里父亲乐队的乐声唱歌。”法国杂志《Jazz Hot》1983年11月号上有一个采访，其中，查特说：“我父亲是个很好的音乐家，他有一双好耳朵，还有很棒的节奏感。”

大萧条的年代，一个音乐家的收入并不多，所以1930年，查特1岁的时候，他们举家迁至Oklahoma城与Chet Sr. 的姐姐住在一起。“每年夏天，我会在Yale的农场里消磨几个月，在通往公路的小道上散步，随手采那些野覆盆子。我常常走进西瓜地里，挑一个瓜，举过头顶，把它摔碎，然后我就吃掉甜瓜瓤，剩下的部分留给鸟儿。”查特回忆说。

1940年，查特10岁，他父亲像其它许多Oklahoma人一样，带带全家迁往洛杉矶北部的Glendale，那是它还是一个小的工业城市。查特的父亲在Lockhead的一个工厂里找到了工作。据Carol说，查特的父亲到了加州以后，再也没拿起过他的吉他。

查特没有兄弟姐妹，他是一个独享母亲宠爱的孩子。Carol Baker讲道：“查特是个独子，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她妈妈把他宠坏的。她什么都替他做。直到查特去世，她都像对待10岁小孩一样照顾他。”每次查特去看望他母亲，她都会说：‘查特，你得去剪头发了，查特，你看起来糟透了，查特，你能不能有一次穿得正经点？’他们都没意识到，就在过去的某一天，查特已经长大了。他每年去看望母亲一次，皱纹渐渐爬上他的脸颊，但是他们的关系没有一点变化，‘查特，你必须多吃一点，还有，你就不能洗一下你那短裤吗？’‘好的，妈。’他就这么咕哝。这样的生活他最多只能忍受一周。”

查特的父母为发展查特的音乐才能尽了一切努力，有些周日的下午，他母亲会带他去一个业余的比赛，他会和跳踢踏舞的，拉手风琴的，还有会各种新奇玩意儿的孩子们同台竞技，十一二岁的时候，他去那儿唱歌，他不唱儿童歌曲，唱的是《Old Devil Moon》，《I Had the Craziest Dream》这样的流行歌曲。并不是那些人们期望一个十岁孩子会唱的曲目。他从没得过头奖，但是得过一次第二，那时他也在一个教堂唱诗班唱歌。

Carol Baker说：“查特的父亲是Jack Teagarden的乐迷，尽管他们钱不多，他还是给查特买了一支长号，但是那时只有12岁的查特根本无法演奏长号。他还太小，而长号是一个又大又笨的东西，他的胳膊也太短，没有办法操作长号的滑管。后来，长号不见了，几个星期后，查特的13岁生日，他的父亲带回一把小号。”1987年，Vera Baker告诉制片人Bruce Weber：“他父亲仅仅希望他能喜欢音乐，不过他对查特，还是隐隐有些期望的。我不觉得他们两个很亲近，他与我更亲密。他简直和他父亲一模一样。我们和他的姑姑，姑父一起住在Oklahoma城。他们有个收音机，那是每天只有1个小时的流行乐节目，没到节目开始，他就爬上凳子，在那儿坐一个小时听音乐，等节目结束，他就爬下凳子，静静地发一会儿呆，然后才去玩耍。他凭记忆把曲子记下来，他大概11岁才得到第一支小号。他父亲在一个当铺买的。他只是把小号买回来，放在家里，并没有说：‘查特，这是你的。’查特就把小号拿走了，开始练习。不到两周，他就会吹Harry James的《The Two O’clock Jump》。”

作为一个小号手，查特一生都保留着一个自学者的气质。高中一年级，他参加过一个器乐训练班，但没学到多少东西。因为他几乎是靠一耳之力记诵音乐。他为校管弦乐队演奏全部曲目，都用不着看一眼乐谱。他那时学了一点读谱，不过并不多，加上后来在军乐队中学的，已经足够对付录唱片用了。不过编曲者通常还得考虑他的局限所在。

查特那众人皆知的口腔问题很早就有了。他刚开始演奏小号6个月，就被一个同学掷出的石块砸中了牙齿。结果他掉了左边的上门牙。这让他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演奏方法，也限制了他吹奏高而洪亮的号音。到1968年左右，他装了一颗假牙。所以不得不在少一个真正门牙的情况下吹奏。这对于小号演奏来说，是十分苛刻的。照片里，经常可以看到他小心地慢慢合上自己的嘴。

查特不是个优秀的学生，他天分充足，只是不够勤勉。Carol Baker说：“他总是感到厌倦，总是想逃离那被我称作来自她母亲的密不透风的怀抱。因此，16岁的时候他加入了军队，那是他那么大的时候仅有的可以变得独立一点的机会。很快，他被选派到了德国的一个军乐队。”

在他简短的回忆录里，写着：“在Rendondo高中的第一年，我已经变得不抱幻想了。我逃掉了大部分课程，几乎整天泡在海滩上，或者沿着Polos Verdes的悬崖潜水去抓海贝。家人对我这样不求上进感到不满，关于这个，我们谈过许多次，最后，我终于决定去参军。”[《As though I had wings》22-23]。

查特去军方报道的时候，说自己17岁，好让军方能征召他。开始他做文职，很快，就被编入298军乐队，驻扎在柏林。他在那儿呆了一年，据他自己说，这段时间，他才真的对爵士有了兴趣。显然，Harry James是他当时唯一知道的小号手。五十年代住在加州的次中音萨克斯手Teddy Ednords说，他听过查特在15岁的时候演奏爵士。不知道这是否可能，也许，Edwards被查特那与真实年龄看起来永远年轻的外表误导了。

评论界习惯将早年的查特与Bix Beiderbecke和Bobby Hackett相比。即使这些白人小号手之间有相似之处，然而，论及影响力，答案则是毋庸置疑的。查特是当时的流行乐，比波普的乐迷，对老派爵士并无兴趣。“我从没听过多少Bix ，Bobby的音乐也不合我的想法。他吹出的旋律非常漂亮，可是他的演奏中没有多少即兴的东西，假如我每晚演奏的是那种音乐，不出一个月，我就会厌倦而亡。”[《The Wire》1985年1月号]

（英年早逝的Bix Beiderbecke）

在柏林，他接触到了V-discs，这是一套为二战后驻扎在全球的士兵发行的碟子（V代表胜利）。他在武装部队广播网上听到的第一张V-discs来自Dizzy Gillespie和Stan Kenton。查特在后来的采访中说，Dizzy可能是第一个对他有影响的乐手，他说自己步入现代爵士的方式就像“被人从梦中摇醒”：“从Harry James到Dizzy Gilliespie，这是个很大的跳跃，你知道。”

1948年，查特离开军队，回到家中。他很明白自己接受的教育并不足够，于是他报名参加了洛杉矶El Camino College的和弦与理论班。但他没准备上完全部课程。他急着去接触真实的爵士，尤其是洛城的繁华的爵士现场。在这儿吸引他的小号手是Conte，Pete Candoli兄弟和较少为人所知的Kenny Bright。

查特流连忘返地去听那些即席演奏会，他也在Roy Porter的大乐队里参与演奏，一个他可以与西海岸其它野心勃勃的年轻乐手一试高下的地方。

1950年，查特第一次结婚。“有一天我注意到这个美丽的金发姑娘坐在[Lighthouse]酒吧里，以前我已经见过她几次，并且告诉自己，假如她再来这里，我一定要去追她。所以，当一曲终了，我穿过拥挤的人群，一直到她身边。我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是半个小时之内，我们已经开着她父亲的新别克，停在Palos Verdes的悬崖上。”[《As Though I had wings》，37]

（西海岸最富盛名的Club之一 ——Lighthouse）

Carol Baker说：“查特的第一任妻子叫Charlaine，她在一个服装行工作，当时查特二十岁，她要年长一些，当他在Lighthouse俱乐部演奏的时候，他们已经在Hermosa Beach见过面了。他们的婚姻没有持续太久，查特总是声称，他们会分开，因为她和他的律师暧昧不清。我不知道事情的细节，但是离婚后，她嫁给了一个律师。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查特就告诉我这么多。他不太谈女人。不喜欢讲这些闲话。有时他会咕哝，‘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只是我们两个总无法融洽’。”

就像许多年少的爱情，他们的关系似乎也是基于性吸引。“她喜欢被我上，我也喜欢上她。”[《As though I had wings》37]。据钢琴手Russ Freeman说：“查特也有过迷惘的年月，他整日和女孩儿们混成一堆。”查特说：“我是疯狂地爱过她，不过不止我一个，还有个男人也很迷她。Charlaine和我在这些事情上争执不休，又因为我被直接重征到了驻在旧金山的第六军乐队，要服役三年。”查特决定再入伍，不仅是因为感情问题，也是出于经济状况的考虑。

（西海岸爵士流派的重要钢琴家之一，Chet早期最好的Sideman——Russ Freeman，这张照片出自著名爵士摄影家William Claxton之手。）

入伍后有一年之久，他的生活重复着这样的轨迹：白天在旧金山的Presidio军乐队演奏，然后休息一下，午夜前后起床，赶去参加即席音乐会，必须注意要在早上六点回营吹起床号。入伍半年之后，他和Charlaine和好，这对新人用查特的三天假期，在Las Vegas结婚了。

Charlaine后来又结过两次婚，查特去世的时候，她叫Charlaine Vborheis仍旧住在加州。两年后，也就是1990年，她还是一个人，在洛城去世。

1951年底，查特过着这种生活一年后，他被转调到Huachuka要塞，这个要塞位于亚利桑那沙漠正中，最近的小镇也在70英里之外，没有爵士，没有美色，除了行军和起床号，再无音乐。“我去了那儿，被人从安乐窝里拽走，与妻子分隔两地，落在这个无人之境。我晃悠了大概60天，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于是悄悄开溜。”[《As though I had wings》43]

查特重回洛城，与Charlaine享受了牧歌般美好的一个月，不过最终还是决定去旧金山他的部队报道。开始他被关进拘留所，后来被转入一个精神病院，三周后，谢天谢地，他被释放了，只是被认定为“不适宜军队生活”。

永远告别了军乐队，查特开始作为一个自由乐手在洛城工作。他又回到Charlaine身边，她也一直保留着在服装行的那份工作，让查特可以去演出。《Let’s get lost》中，查特说：“开始的时候，我和次中音萨克斯手Vido Musso合作过，你大概不记得他，他录过一张唱片，叫《Come back to Sorrento》，和Stan Kenton一起，那张唱片非常成功，让他足够登上各种杂志，也足够他去组建自己的乐队。乐队的鼓手带我加入了他们。”

查特最早的唱片要追溯到1952年，3月24日，查特与萨克斯手Sonny Griss，以及Wardell Gray，还有其它人[《Chet Baker at the Trade Winds》(Fresh Sound FSCD1001)]，开演唱会时，有人录下了他们的声音，在这期间，他也与Stan Getz的乐队一起演奏。

（Chet最早的唱片，可惜网上找不到资源。）

就在他取的这样重大的突破后不久，他接到一封来自朋友Dick Bock的电报，告诉她Charlie Parker要举行一场试音，就在Tiffiny俱乐部，下午三点，（Bock那时还是个学生，后来作为Pacific Records的出品人而闻名）。查特几乎在每一次采访里都讲过这个版本的故事：

昏暗的俱乐部里，Parker在面试几名小号手，查特走进去，他的眼睛刚刚适应了黑暗，就看到洛城几乎所有的小号手都在这儿。Parker已经听说过查特，问道他是否也在这儿。查特就介绍了自己，步上舞台——两支曲子过后，Parker宣布试听结束。查特得到了这个位置。后来，当Parker回到纽约，他会告诉那儿所有的小号手：“西海岸有一只白猫（Cat：指令人尊敬的爵士乐手-译注），他会把你们全部吃掉。”

事实真是这样吗？Parker和查特1952年6月的一张现场录音[《Bird and Chet》（Fresh Sound FSRCD17）]中，的确可以听到查特逐渐崭露头角。查特时有灵光一现的乐感，但他的技巧并未完善，小号也是音质平平。假如他的讲述属实，就表明Parker的确有着辨识天才的能力，即使他们还太年轻，暂未显露光华。毕竟，Miles1945年与Parker合作的时候，也只是一个19岁的毛头小子，还没有后来那般如日中天。

Parker当年正好是31岁，不过看起来要老很多，他已经入行15年了。每日狂饮“Cognac”（科涅克白兰地），沉醉于各种毒品。但他一直保护着查特，不让总围着自己的毒贩子与他接触。查特对与Parker一起的那几周记得非常清楚，队里的中音萨克斯手在舞台上看起来总是那样敏捷，演奏极其出彩，他因为对自己的伴奏者很满意，说服俱乐部老板给他们每人多发25美元。事实上，查特常常是乐队里唯一一个白人，而且，至少Parker，对此毫无意见，Parker还曾在一次音乐会结束后即席与一个西部乡村乐队合奏。

Parker与查特第一次同台露面是在1952年5月29日，洛城Tiffany俱乐部，除去其它演出合约，他们还有两场电视直播的，为肌肉萎缩症患者举办的义演，还有旧金山Say When俱乐部一周的演出。

这场义演意外结束了，当时Parker宣布这场演出将会有强制的募捐，而且不论顾客捐了多少钱，最后俱乐部老板都会再捐出与之相等的钱。俱乐部老板拒绝了这个做法。因此，Parker拿过了麦克风，公开指责俱乐部老板粗鄙，虚伪。他的五重奏乐团立刻被解雇了。这一刻，查特也结束了与Parker同台的日子，结束了这烈火般的洗礼。

1.《Bird and Chet》

Charlie Parker – Alto Sax
Chet Baker – Trumpet
Sonny Criss – Alto Sax
Harry Babasin – Bass
Russ Freeman – Piano
Lawrence Marable – Drums
______________________

Time Is Records TI9801
Recorded June 16, 1952, Trade Winds Restaurant, Inglewood, California
Also released on Fresh Sounds (CD 17)
______________________

1. The Squirrel – 14:08
2. Irresistible You – 6:20
3. Indiana/Donna Lee – 11:24[audio:https://www.digforfire.net/music/chetbaker/2/02%20-%20Charlie%20Parker%20Ft.%20Chet%20Baker%20-%20Irresistable%20You.mp3|titles=Indiana|artists=Chet Baker]
4. Liza – 10:14
[audio:https://www.digforfire.net/music/chetbaker/2/01%20-%20Charlie%20Parker%20Ft.%20Chet%20Baker%20-%20Squirrel.mp3|titles=Liza|artists=Chet Baker]

这张唱片是纯正的Bebop，很强的Swing感。Bird的演奏一如既往的热烈奔放。这里选的第一首曲子《The Squirrel》及《Irresistible You》中可以听到Chet的几段可圈可点的Solo，他这时还没有完全形成自己早期的风格，不过可以听出他那独特的乐句之间的停顿，那种心无旁骛，信手拈来的自信和派头，从这张唱片开始，往后几十年再也没有变过。

Chet在这张唱片中证明了自己完全有吹奏Bebop的能力，同期的一张唱片《The Bird You Never Heard》中Chet也有很精彩的Solo。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找一下这张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