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自杀

“自杀企图” ——《小巷之爱》（1953）短片之一

文/安东尼奥尼 译/张潍

城中的自杀[1]

亲爱的吉多[2]：

我很高兴你喜欢这次采访。我很难谈论自己；而现在你又请我开口谈论自己了，以作为对你关于《小巷之爱》的评论的回应。考虑到各个方面，我认为这样做是不对的，因为我恰在那次采访中刚谈了对《失败者》的评论的看法。如果我们讨论的是一个成功的短片，或者起码是一个能引起人们议论、引发争议的短片，那么还是合理的。但是对生活的评论不该如此。大家都一致认为，我的短片在某个假想的排名表上位于倒数第一。而且极有可能他们是对的；这也不应由我来评判。唯一一个全然是赞扬的评论，是从恩尼奥·弗莱阿诺[3]那里听到的；顺便提一下，如果忽略对道德的保留意见，塞萨·扎瓦蒂尼[4]也是持赞赏态度的。

现在，若不冒着将被人指责我自负的危险、不冒着将被人指责为虚伪而顽固的危险，我怎么能谈起这些话题？总之，我情愿让过去的都过去，不再提起。另外，我将要说的东西会很不讨人喜欢。明白了他们的露阴癖心态后，那些自杀的情况就不再让我痛苦了。也许除了其中的两人，其他人都很乐于去试图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很乐意在镜头前谈论自杀；他们愿意以这样一种简单的方式赚些钱。他们甚至开始跟身边这群人调情。“先生，”一个人有天对我说，“不要告诉z.我已经结婚了，我想跟她约会。” z.也是这群人中的一个。

他们非常乐于让我相信——也许，仍是除了其中两个人，这两个人确实令人同情——他们确实很想死，他们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去死，只是由于各方面的原因，他们最终很不幸地没有死。不仅如此，只要他们一发觉自己处于同样的情况下，就会做好准备再次去死。

这肯定不是真的。我能肯定他们没告诉我实情：他们不言自明的虚荣心，或出于受虐倾向而吹嘘夸张。这和心理有关，无关道德。一个人自杀在某种程度上是所有人的错，我无法说服自己同意这种观点。自杀的姿态如此神秘莫测；自从人和动物出现以来，任何地点、时间都存在自杀行为。你可以从解剖学、病理生理学、统计学、社会学、心理学这些角度去仔细观察自杀。确实，自杀有道德上的意义，心理学也不能忽视道德，但是，道德也确实不能忽视心理学的教导。曾有人写过，自杀完全是一种心理行为。这也就意味着，每一个自杀行动都有它自己的故事。随船一起沉没的指挥官会被人认为是英雄。我们可能喜欢英雄，也可能不喜欢，而社会尊重英雄，崇拜他们的记忆。对神经错乱造成的自杀行为，教堂将为它施以圣礼。这说明我们不太可能置特殊原因于不顾，而这种特殊是心理学的恰当范畴。

你能清楚地明白这不是个轻松的主题。一旦开始接触这个话题，种种困难接踵而至。面对这些困难，电影的长度又非常有限，我该怎么办？我试着通过表现这些人物精神上的卑劣，引起公众对自杀的厌恶。换句话说，我的目的直接指向内容，指向主题的实质。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同意你对“elzevirism”[5]的指责。

亲爱的吉多，经历了《失败者》和《不戴茶花的茶花女》，我该怎么想？电影业生我的气？我不相信。我想我和电影业的关系极好，我会为此而原谅它，为更多的理由原谅它。

致以最友好的问候

(译自The Architecture of Vision: Writings and Interviews on Cinema by Michelangelo Antonioni, Edited by Carlo di Carlo and Giorgio Tinazzi,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 1996,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