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桥,跨界乐手-萨克斯演奏者,曾参与的乐队有:北京实验 /民谣摇滚乐队美好药店、摇滚爵士乐队乒乓聚会、自由即兴团体“美之瓜9﹢2”。参与录制的唱片有:“麻音乐”唱片“被侮辱的姿势”、“美之瓜9﹢ 2”乐队同名即兴CD、美好药店乐队首张专辑“请给我放大一张表妹的照片”。
2008年3月15号至16号在北京D22俱乐部将举行首届中国先锋音乐节,李铁桥是该音乐节的组织者。
Dig For Fire:你认为的先锋是什么?
李铁桥:我在先锋音乐节的广告里面写了一个新闻语,“在古老的东方文化浸泡下的思维怪异者、特立独行者”。
Dig For Fire:你为什么认为你邀请的乐队/乐手是先锋的?你是怎样判断的?
李铁桥:在音乐方面他们是先锋的,包括的内容很广。我们中国这二十年的新音乐的历史,涵盖了西方(美国)他们一两百年的历史,我们只有二十来年,很短。这些乐队/乐手,我请了一些典范,不可能每个人都请到,而且我们只是一个小型的音乐节。我认为他们是典范、是先锋,是根据我的判定的,主办单位对我信任,然后我凭我自己所从事这个行业以来对音乐的现状、这些乐手的了解、我观摩的演出,(而且我在国外也看了这样的演出),按照我的主观来判断,并没有太多的客观,这个是很随意的。
Dig For Fire:“Sally Can’t Dance Festival”怎么解释?
李铁桥:这个是主办单位D-22的老板Michael说音乐节的中文名字他不管,但英文名字他想要Sally Can’t Dance,莎莉不能跳舞的音乐节。我觉得这个名字也很好,它是来自Lou Reed的一首歌,我们这个音乐并不是让别人来跳舞的,我不知道那个莎莉是谁,可能是一个非常想跳舞的女孩。
Dig For Fire:你对实验音乐、噪音电子、自由即兴有一定的定义吗?
李铁桥:实验音乐,英语叫Experimental,实验摇滚乐,主要是在尝试做新的东西,它不能定位它的风格,你无法定位它的风格,它在探索,尝试做一种新的风格出来。噪音电子,首先是噪音,运用硬件设备,效果器,硬件的,或者是软件设备,电脑上面的软件,来创作新的声音。自由即兴,是有一定的风格的。
我这次做这个音乐节最大的意义就是想做这个自由即兴,因为回来以后,根据我以前的经验,我跟中国的乐手合作的时候说玩一些即兴,但概念就是随便来玩,没有固定的套子,随便编一个套子,或者临时组一个套子,玩的精彩的地方很少;在国外,我去了以后才发现,人家自由即兴这种音乐已经形成了一种风格,它就像古典音乐、爵士音乐、摇滚音乐一样是一种风格,不是随便瞎玩的东西,它很严格,有一种他们自己的套子,但这个套子就是“没有”,没有固定的节奏和旋律、和声,完全是非常自由的,Free Improvisation,这些乐手主要来自古典乐手和爵士乐手,他们有深厚的音乐功底、演奏技巧,然后他们来玩这些音乐,高手凑到一起的时候能够玩出非常有意思的声音/音乐,那么在国内呢还以为他们这些人在瞎玩,没有固定旋律,没有固定节奏,没有律动,什么都没有,但是在国外很多市民、乐迷就喜欢这种风格,他们觉得我们坐到这里来听一种新的音乐,他们这个自由即兴每一场都是不一样的,它可以自由组合,信息是很丰富的,换一个乐手就会不一样,或者相同的乐手第二天换一个场地就会不一样,换了一个时间一个场地就会有很大的改变,这就是它的奥妙所在。我去那儿以后看过很多这样的演出,觉得很有意思,而中国很多乐手需要对这个正确认识一下。在音乐节演出之前我请了一些乐评人,和对自由即兴理解、从事时间比较长的一些乐手,放在一起,还有乐迷,喜欢这类音乐的人,在一起做一个讲座,大家谈一谈对先锋音乐的认识,谈谈对自由即兴的认识,或者中国式的即兴,我一直以来都想做即兴的音乐,后来我发现有一个词叫自由即兴。中国人理解的即兴就是jam session,就是jam,随便玩,可能有的时候玩得很愉快,很爽,出了一身汗,有的时候灰溜溜的,观众“噢”就走了,玩得一个人都没有。jam session在爵士乐里有一个套子,看着谱子,他们有和声有旋律,然后演奏完旋律以后就开始solo,solo就是很自由的,但还是在这个套子里面。自由即兴没有任何谱子,没有之前的东西。我看到中国有好多blues的演出,blues之夜。我们跳跃性太大了,因为我们只有20年,包含了西方音乐一百多年、两百年的历史,我们有很多问题,这是难免的。他们时间长了,比如说blues音乐出现很多大师,还有那些不知名的小乐队,他们一直在努力在做,他们已经尽善尽美地在做这个,然后他们就发展一些新的东西。我们没有,我们是这个搞这个,那个搞那个,现在社会的信息量多丰富啊,我喜欢这个马上就用这个,他喜欢歌特,他喜欢后朋克,反正各种各样的信息都有,我们的选择面是很大的,导致一些比较迷茫的人不知道接受的是什么东西,这里搞一下那里搞一下那就完了。
Dig For Fire:“中国自由即兴音乐联盟”是什么?
李铁桥:这个是我一厢情愿的,我有这个想法、这个概念的时候,当时是想,自由即兴,想把中国这些乐手都连到一块,做一个联盟,完了以后起到大家对自由即兴这个演奏能力,首先要端正,要有这样一个看法,要把以前对自由即兴的认识改变一下,我们要提高自己演奏音乐的能力。然后我就啪啪啪写了这样一个计划书,发给这些不同的乐手,乐评人,想联合一些人一起来做。我当时设想的是定期做关于这样的音乐的讲座,演奏这些东西,甚至可以看着谱子去演奏,看着一幅画去演奏,在有不同灯光的时候去演奏。我邀请的有舞蹈话剧的,做视频的,就是媒体的,乐手,乐评人,乐评人他们的信息量比较丰富,他们口才比较好,写作能力强,可以来讲课什么的。当时是想有定期的讲座,定期的演出,然后策划搞一些活动。我个人是难以完成这个的,就发了一通。发给颜峻,颜峻也是乐手也是乐评人,也是策划人,他说啊,你的精力真是很旺盛啊,我比较忙,我干不了这个事,我也觉得中国从来就没有什么联盟,他说我一向想做一个独立的人,我做不了这个,时间太忙了。我就退而求其次,我就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吧,邀请乐手,在愚公移山,我邀请了很多乐手,每个星期有一场这样的演出。自己来做,所有的排版,我自己来吧,一切都是我自己来,挺累的。本身我这次回来想轻松一下,在北京舒舒服服地,吃吃喝喝,见见朋友,偶尔演出一下,偶尔去外地晃悠晃悠,去以前没有去过的地方,我想去一些小地方,一个人,去那里游玩一下。结果这次回来揽上很多事,一看到中国的这种音乐现状,我突然有了新的看法,所以我想做做这个,又做做那个,后来我发现自己这样事太多,就想停止这个,不做了。结果有一场演出结束之后,在D22,那个Michael把我们拉过去要搞一个音乐节,我又多了一个事,这事就更大了,更麻烦了。所以这个年我哪儿也没去,每天就在家发e-mail,联系那些人,能不能来,具体的事情,确定乐手,过年就是在干这个。
Dig For Fire:你曾说“这样的演出也很难像主流摇滚和当代艺术一样获得媒体的广泛关注”,那么你是想获得这样的关注还是不想获得这样的关注?
李铁桥:这个我没有刻意的,我就是以一种平常心去面对这个。我知道这个很难获得,但我不排除如果有某个唱片公司、某主流单位想做这个的话,我觉得可以去做啊,我不排除商业的行为,但我肯定会杜绝那种恶俗的商业行为,商业盈利的,一看可以盈利,立马就有人跑过来,跟你洽谈这个事,然后我们来做一个东西,完了之后呢他来出钱,他要决定一切,你什么都不能管他,他做得特别恶俗那种,写的广告、写的那个东西。我们是有独立的态度,面对一小部分人,而在中国你想想,即使是一小部分人,你看看中国人多啊,还是有很多人,在西方,中国的这一小部分人,相当于他们整个国家啊,全民都这样。所以西方很多艺术家他们觉得中国很奇怪啊,市场潜力很大,但是能不能做,大家都在怀疑,持怀疑态度,不知道中国到底怎么回事,因为他们的国家体制、政策制度不一样。中国有那么奇怪的建筑,像那个水立方、鸟巢、中央电视塔,在西方国家要通过这个比较麻烦,民众你一言我一语,他们比较民主嘛,比较民主而已,他们会讨论,然后就提意见,我们是一些决策人他们来决定,这个就比较快。我们现在的变化让西方的艺术家和做文化交流的人都很有兴趣,但他们缺乏对中国的了解,所以他们有的人过来就抱着一种解救这些人的心态.
Dig For Fire:你为什么说中国实验音乐处在一个上升期?
李铁桥:从我个人看到的,客观地判定。我们从改革开放到现在,音乐的风格,啪啪啪啪,一下子就出现了那么多,现在的那些小孩他们听的跟我们听的老摇滚不一样了,划分很细,那么对先锋音乐、实验音乐也一样的。而且这个市场,已经有人意识到这个蛋糕是很大的,我所知道的,海淀区政府领导,跟迷笛校长张帆,他们跑到国外去看音乐节,荷兰,丹麦,发现那里人山人海,门票还挺贵,广告那么多,这里面的市场潜力太大了,两个月之前就买不到票了,看演出你要提前定票,就那几天时间,有多少人就业,可以赚很多钱,肯定带动经济发展。每年做一个这样的音乐节,那些组委会的人,啥也不用干,一年就策划一个音乐节,他有经验了,三十年前他们就在搞,这个蛋糕很大,每人分一小块就吃得很好,一年之中就累那么几天,之前就联系乐队,然后就赚了很多钱,可以交税,让很多人都赚了钱,其他时间可以琢磨点别的,多好,可以策划别的演出。政府已经看到了演出市场会越来越好。原来我在北京的时候,无名高地,豪运,愚公移山,那个老的,现在我回来,MAO,D22,星光现场,新的愚公移山,多了那么多,还有新的在不断出来,演出的地方越来越多。那说明是在往前走,乐手也越来越多,当然这个资源相对于其他国家来说还是不够,而且在中国的其他城市,不够,我这次巡演去过一些城市,发现有的城市还是空白的,摇滚乐是空白的。欧洲的国家,就那个小镇上面都有好几个乐队,经常演出,我们其他地方,小县城里的人就卡拉OK了,打麻将了,他们的娱乐,业余生活很枯燥,但对于他们来说乐趣还是有的。对于我是很难熬的。网吧里面上个网,打CS什么的,世界上还有很多精彩的东西,社会应该是在往着一个健康一个更有意思的更丰富的方面发展,不是停留在一个原始的状态下,有些传统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当然有好的还是会感人的,我不是指流行音乐。这次音乐节我请到一个古琴,我没想到古琴的魅力会那么大,它把我感动了,观众也会被感动的,能感动我,观众也会被感动。像我这么喜欢新音乐的人,这种古老的乐器发出的声音都能被感动,我觉得其他人也会感动。是中国音乐学院的老师演奏,技巧太高了,古琴这个东西不知道有那么大魅力,以前没有看过现场,听人家鼓动一下,说一定要境界,境界,要静下心来听,它有很大的魅力,那种古老的声音它会让你安静下来,从它发出第一个声音的时候,你就不由得坐下来,安安静静听到演出结束。
社会在发展,那么多的乐队,你听演出,这就考验一个乐队,你的演出能不能从刚开始到结尾让别人安静下来,吸引他的兴趣把整场演出听完。这样的乐队国际上都不多。有的乐队,开始一两首可能有兴趣,中间去喝杯酒吧,去上厕所吧,但如果是好的乐队,它让你走不了,你怕错过一个细节,它随时都有精彩的东西出来,你不知道,所以你就想走走不了,只能呆在那里,那样的乐队太少了,如果一旦有的话,那这个乐队将来一定是非常好的乐队。国外的音乐节里我听过,好多乐队你听一耳朵,就知道它下面要演什么了,OK,跑到另外一个舞台去看,但有些乐队你就呆在那里跑不了。中国也有一些吧,Carsick Cars就很不错,当时我看了很多中国乐队演出,有的乐队看了一两首歌,我就去买杯酒,抽根烟,反正都有些小动作,但是Carsick Cars我听完他们整场的演出,非常不错。
Dig For Fire:你还提过PK14,为什么说他们是中国摇滚的新希望?
李铁桥:PK14,杨海崧,来北京的时候我们一起在圆明园住过,是老朋友,后来他们组建了PK14乐队,我也看过,甚至在我出国之前我也看过他们演出,这次回来之后也看他们演出,我发现他们一直在往上走。有的乐队开始不错,渐渐地往下走,就没了,刚出来的时候给别人一亮,觉得不错,后来搞了明星路线,向着零点看齐了,向羽泉看齐了,这个很让人失望。我们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整个社会的气候是这样的,主流的气候,导致他们这样,当然我觉得他自己脑子里是有这个东西的,他就想做一个明星,刚开始的时候,没有路,只能从地下出来,有了机会才能在那边走。没有良性循环。打个比方,一个乐队里,所有的乐器是为音乐服务的,而不是音乐来为某个乐器服务的,这一点应该搞清楚,你排练的时候,鼓手技术再好,他也是按照音乐来走的,而不是音乐去满足他那个技术的。市场,有时候我们就随着市场,商业运作,实在是太让人接受不了,太恶俗了,我难受。比如包装一下,让我弄那个假发,光怪陆离的那种,闪闪发光的衣服穿着,挺别扭的,害臊,我肯定是不愿意是那样,还对着镜头假吹,假唱,那我肯定掉头就走了,但有的人就能够接受那样。有的吉他不插线,狂扫,很明显假的嘛,还很投入。电视,主流媒体,我对这个主流媒体是没好感的,我写博客偶尔就讽刺一下,实在太恶俗,有时候我就不看电视,虽然每个月我都要交有线电视费,有个星光大道什么的,好多节目让我接受不了。在国外我看不懂我也不看,买DVD看,或者在网络上搜我自己想看的。
Dig For Fire:你对待音乐的勇气是什么?
李铁桥:勇气。我小时候上学的时候,我们去一个洞里面,小孩子,我们一起去一个洞里面,没有光,但是非常大,在南方有很多这样奇怪的洞,没有被开发出来的,那个洞可能在里面就出不来了,我们看那种探索取宝的电影,我一个人就拿着火把一直往里面冲,发现没有路了,然后再让他们回来,回来,女孩子们还在后面。我觉得应该有这种探索的勇气,无论是在哪一方面,就是做生意,也应该去试一下。在音乐方面我觉得勇敢去尝试不同的风格,不同的声音,这样的话,然后从中得出一些经验,这是很重要的,总结归纳自己的这种经验。你去一个洞里面,你不敢往前走,你觉得下面有万丈深渊你不敢走,那么你都不知道,只有走到前面你才知道,你发现那条路不通,你再拐回来,走另外一条路。可能走了很多弯路,我的人生就是这样,走了很多弯路。
Dig For Fire:走弯路也是必要的。
李铁桥:很有必要的。我去过不同的资本主义国家,我们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这种社会体制,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历史告诉我们可以做,在这个时候我们做这个搞这个是必要的,但可能对于一些孩子来讲,八十年代九十年代以后出生的孩子,他们的父母要有充分的经历告诉你更多的经验,但是又出现了新的问题,你还是得不停地去探索,需要那种勇气。现在很多乐手,“不行不行,那都不叫音乐,不行不行,不能这么玩,音乐不能这么玩”,为什么不能这么玩?我觉得不要先界定这是什么,你只有玩了以后,你把你的全身把你的观念打开了以后,你去玩,你要用你所有的努力去做一件事情,完了以后你发现,这个确实不行,我确实不喜欢。我说我们不要玩一个节奏,“什么,音乐没有节奏怎么玩?”,那怎么玩?我说为什么不能玩?没有节奏才是真正的自由啊,有节奏就框住了自己。要说玩节奏的话并不是说我不能玩,我可以玩得很好的节奏、律动,有的时候我们可以玩,但也可以玩一点没有节奏的。梁和平,梁老师他说过,我们下面来一段理性的有序的片段,然后我们要转换到另外一种无序的感性的,这是他的一个理论,然后我们要倒过来,我们轮番来,这样,这样的话这种即兴才有意思。当然他说得比较清晰了。我是需要绝对的,你要玩这个东西要绝对地放开,去找一种自由的声音,没有任何框架的,你可以去寻找曾经出现过的,在你的幻想当中,在你演奏的那一刻产生出来的东西,你要全神贯注地去听别人。
我对勇气没有具体的概念,但是我一直就是这么去做。
Dig For Fire:你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勇气的人吗?
李铁桥:那当然。
Dig For Fire:除了音乐在其他方面你也有勇气吗?
李铁桥:那就不一定了。一个人,我还是说,一个人要正确地看待自己的欲望,一个人他不可能是一个全才,你在这方面做得很好,在另一方面却一团糟糕,这一点是我一直清晰地能看到的,我知道我在好多方面都是有欠缺的,可能有时候你的思维没有放下,可能做不好,如果你能把它完全放下来,去做另外一件事情,可能能做好,但只是说可能。我不会有那么大的勇气去做。我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有的人,比如画家,他画的东西很前卫,很先锋,但在欣赏音乐方面他可能听听平克·弗罗伊德,Beatles什么的,比如他喜欢崔健,但崔健之后的就不知道了。
Dig For Fire:他没有与时俱进是吧?
李铁桥:对,他没有。他在那方面是一个先锋,他做得很好,但在这方面他就是没有随时地跟进,因为现在信息的社会,啪啪啪一直在变,他没有接着跟上来。他本行业的话,他一直在关注这个事,他做得很好。正确地看待自己,不能盲目地去以为自己什么都行,那是不可以的。有的人就认为自己啥都行,东搞一下,西搞一下,到最后,可能他这方面也说得过去,那方面也说得过去,但是总是缺乏那个状态,没有全神贯注去一条道走到黑,让自己的经验和智慧发挥到极至的状态,这是不够。当然他可能是想纵向发展,这搞一下那搞一下,可以,有的人也可以,但他如果只做一样的话,更好。我要画画,画得不咋的,也能走下去,啪,我又要去写诗,这诗写得一般,也还有点才气,啪,我又去拍拍电影,电影当然可能就搞一点实验的那种,让别人看不懂,然后,啪,电影不拍了,我又去搞搞音乐,结果就是平平。如果你盯着自己看着自己,我就适合干什么,那么就一直做下去,做得我觉得在这方面我已经完全做得极至了,我的智慧,在这方面的,到此为止,啪,我不弄了,我弄别的去。人的寿命是有限的,精力也是有限的。
Dig For Fire: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适合干什么的?
李铁桥:其实到现在我也没有完全确定我就只能干音乐什么的。我原来是音乐的一个爱好,业余,课外的,学校乐队老把我拉过去演奏,我发现我对这个节奏,对旋律,不但喜欢,而且比旁边的同学要高出一头,拍子的感觉,拍点;老师也觉得有一点惊讶,当然那个时候我并没有说我要搞音乐什么的。我觉得别的我没什么可做的当时,我想做一个科学家,可是学问不够啊,首先你得去实验室,大学里的实验室,你得学习很多年,你不能凭空弄一个无线电就能成为一个科学家。我当时好象是觉得没什么可做的,当时好多朋友劝我去南方赚钱去,那个时候不是下海嘛,但是我天生对这个钱好象不是很感兴趣,我觉得老是生活为了钱太俗了,当时我就不接受这个,我不去南方,我想去北方,特别是北京,文化中心嘛。当时我也不知道北京有多少文化人,后来来了之后现实是那么残酷,这里所谓的文化人也并不是那样的,好多都已经改变了,但我还是来了,莽撞的少年,青年。我尝试想干别的,在北京十年,我就干过一次工作,就是在一个书店工作了半个月,我一个同学在那里当经理,他说你想工作吗,我说我试试吧,然后我工作了半个月,实在呆不下去了,那个书店现在还在呢,很有名,三味书屋。呆了半个月以后我再也没有干过工作,从来没干过,我觉得别的我也干不了,干不好,只能干这个。
Dig For Fire: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干这个维持不了生活你会怎么办?
李铁桥:那可以打工去赚钱,干别的也可以,我可以为了音乐我可以去干别的,那可以,我可以做跟音乐没关的事情。我策划这个音乐节跟音乐是有关系的,但是很多工作跟音乐节是没有关系的。
Dig For Fire:你自己独奏和跟别人合作最大的收获分别是什么?
李铁桥:自己独奏的时候,可以任意驰骋,想到哪儿可以即兴到哪儿。但跟别人合作的时候我得认真去听别人演奏,有什么让我感动的地方,我就去配合他,有一个配合,或者我去感动他,推动他,我去影响他,跟着我走,然后当我想休息一下,想听听别人的,就得认真听,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得听着。自己就特别自由了。这首曲子我想表达我的什么想法我就按照我的设想,中间略有变化,大致差不多。我自己当然也做过很多科学的训练,我练习的时候会去掌握演奏的时间,科学看待演奏的声音的音响,等等,这些都会影响你演奏的态度。
目前来讲,跟别人合作,在国外的多一些,能学到很多东西,他们那些乐手这方面的经验特别丰富,演奏的时间多,本身来讲他们是著名的乐手,的确有独特的地方。在中国也有,但是不多。中国的乐手有一种土先锋很厉害,是从自身骨子里发出来的,让人很惊讶的,不由自主地,中国这个文化、社会、环境影响出来的独特的方式。他嗷地一嗓子,你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嗷地一下,小河,有时候我们在一起演出的时候,他突然这样,你觉得很巧妙,很有意思,他个人的生活经历和这个社会带给他的。还是有收获的,都有收获。
Dig For Fire:你博客页首上有一段话,“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义,我希望活得深刻,汲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以免让我在生命终结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活过”,这段话是引自哪里的?
李铁桥:这个是一个电影里的,《死亡诗社》,有一些高中生,那个老师,他教学生的时候一直在念这首诗,他上大学的时候曾经有一个诗社叫“死亡诗社”。我不知道诗是谁写的。那个电影我看了好多遍,没想到一个写关于诗的电影会这么吸引人。原来我喜欢的电影不是这个样子,男人嘛,总喜欢一些比较有意思的电影。这个电影当时没太注意,我买了这个电影后来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多台词我都能背下来,“我步入丛林”是其中之一。
Dig For Fire:那么对于你来说,生活得更有意义、活得更深刻指的是什么?具体一点。
李铁桥:我想做摇滚乐的时候也是想在摇滚乐里表达一种自由的东西,但是事实上当我真正去排练的时候,去演出的时候,发现很多并不让人感到自由的地方,它只是一种态度,想要反抗这种制度,想获得自由,但实际上过程当中他们给自己设置了很多框架。我跟他们生活了很长时间,排练,演出,在我的强烈要求之下,当时乐队留了很多的空白由我来自由即兴,我是在他们的框架里面任意即兴。当然后来乐队演出是越来越自由了,乐手的想法并不是都一样的。我做爵士乐的时候,开始以为爵士乐很自由,但演出的时候发现爵士乐里面套子特别多,那些小框框条条特别多,那个音不能错,和声不能错,节奏,第三拍上面要加一个重音。中国玩爵士乐的传统是玩古典爵士乐,那些人脑子就不开阔,不开放。自由爵士,那个有意思,但在中国没有人跟你玩嘛,你找不到人。中国人的概念是,传统爵士乐没玩好怎么能玩自由爵士呢。事实上这个道理说起来是很浅显的。但我所追求的是,我说的这个自由并不是绝对的自由,因为我知道绝对自由是没有的,你要吃饭,要生活,谈恋爱,要结婚生孩子,什么是绝对自由,绝对自由肯定是没有的。我一直在表明一种态度,我在向这种自由的生活去靠近,我在一步一步地靠近,现在我觉得离它更近了。
Dig For Fire:你想达到的自由的状态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
李铁桥:我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概念说是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没有。
Dig For Fire:在什么情况下你才会感觉你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自由呢?
李铁桥:我不能告诉你什么程度因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一直在向哪儿靠近。我的感觉,凭我的第六感,我在离这个自由越来越近,离我所认为的自由,越来越近。但我觉得这可能是没有源头的,如果一旦到了源头的话,那肯定我的生命也就停止了,也就没有意义了。毫无意义的事情,那我活在这里,人生没有意义。
Dig For Fire:你会不会觉得一个人获得自由的话,他会不会影响其他的人得不到自由?
李铁桥:我觉得是不会的。
Dig For Fire:为什么?
李铁桥:我觉得这个自由并不是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这样的。我想做一个无拘无束的人,想做一个自由的在世界上旅行的人。其实现在很多人在做徒步的户外活动,他们也是因为喜欢自由,他们影响了别人吗?他们没有。他们自己在外面野炊什么,把垃圾收集起来,为了保护环境,在荒山野地他们也不随便乱扔垃圾。我亲自去过,我在新疆的时候徒步旅行,跟那帮人,户外旅行的人,他们特别自觉,在一个地方呆了一段时间以后,走的时候会把那里的垃圾清得干干净净的,很自发的。他们其实就是想避开城市的这种喧哗,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那种状态,那种境界。
Dig For Fire:他们这样做会对他们的家人有影响吗,如果他们有家人的话?
李铁桥:那怎么会呢。
Dig For Fire:你确定一点影响都没有吗?
李铁桥: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就去做。如果家人认为你做的这个不对,他有一大堆的观念,那么我认为我是对的,我为了不伤害他们,我可以避开他们,不会让他知道我在干什么,所以我远离了我的家人,我不想让我的家人看到我的生活状态到底是什么,我自己很满足觉得就可以了。家里人当然希望你赶快结婚啊生孩子啊或者一个月赚多少钱啊,有一个固定的工作,这样他一看就放心了,你不会出问题了,OK了。我不会向他们求救,即使出了问题,我自己去解决,跌倒了,爬起来就可以了,自己出了问题自己解决掉,然后我以一个非常健康的身体出现,非常高兴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就是说我即使没有太多的钱,但我会很快乐,因为我的精神是自由的。
Dig For Fire:你认为人应该是向内发展的还是向外发展的?“内”指人的内在。
李铁桥:内在指什么?
Dig For Fire:精神层面。
李铁桥:我觉得应该是向内的。我个人还是欣赏那种内在的,不要过于张扬的,要低调。当然我们年轻的时候,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我也比较张扬,那个时候,长发,还烫起来,摇滚,愤青,生活比较夸张,毕竟那个时候社会阅历浅,觉得很张扬的那种能够表达自己的风流潇洒啊,生活那个状态现在想起来有点傻,很天真,但我也没有去伤害别人,就是一种经历,渐渐地,渐渐地,心态就变好了,这种经历也没什么不好,即使偶尔犯一点小错误,也可以改过来。
Dig For Fire:说不定没有以前那些经历你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李铁桥:对。
有的人可能三十岁四十岁以后开始反叛,那就可怕了,那一反叛整个家都没了,伤害很多人。很多人是这样的,年纪大又开始反叛,有家人嘛,都毁了,离婚,孩子的关系都闹得很僵,等等,孩子都不认他了,一夜把头都白了,从此以后一蹶不振。小时候你犯什么错误,改了就行。
Dig For Fire:对于你来说贝多芬的故居意味着什么呢?
(李铁桥在博客里写:对于一个乐手来说,贝多芬的故居意味着什么呢?)
李铁桥:贝多芬是音乐的一个颠峰,我去他那儿还挺激动的。我那个时候学习古典音乐,听到了对贝多芬的崇拜,很多人写了介绍贝多芬的东西,是一个音乐的颠峰人物,但那个小时候你也听不懂他的音乐到底好在哪儿,只是很多人这么写,然后脑子里有这样一个概念。贝多芬这个人,贝多芬只是他的姓,并不是他的名字。我去他的故居,看那个小钢琴,那么小,很多年前那种钢琴。我觉得他是音乐的一个颠峰。后来我听到很多贝多芬的音乐,我觉得这个人让曾经的我钦佩过,但现在并没有。不过当我看过他用过的钢琴还有他写的手稿的时候,陈列馆有他写下来的手稿的底稿,是真品,看他写的那些音乐,那些字,还是挺激动的,在一个大师面前,想想,对一个喜欢音乐的人。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我在那个小地方,在波恩,大街上转了几圈,喝喝啤酒,吃吃东西,一个人,那个地方很美,在中国来讲那是特别小的一个城市,小县城一样,但曾经是科隆王国的首都。贝多芬小时候的房子,有三层楼,也不是很大。贝多芬,只是一个巧遇,那天,去年的那一天,巧遇,我在波恩,他的故居离我住的那个地方很近,是我一个朋友妈妈的房子,我住在那里,就去看了,并不是特意冲着贝多芬而去住那儿。
Dig For Fire:你还看过其他什么人的故居吗?
李铁桥:蒙克。画《嚎叫》的那个。他的故居很多了,就是他住过的地方很多。他那个画很有名气,世界著名。蒙克在挪威住过不同的地方,他那时候穷,比较穷,他那种色调,呈现出来的东西,让一个喜欢音乐的人,或者一个喜欢新音乐的人,喜欢自由音乐的人,会受感动。就是一个人在向着天空呐喊,想干什么呢?呼唤自由吗?可能他的原意并不是这样,但我看到会这样想。前年有一个诗人请我过去,他们要开一个party,男人的party,没有女人的party,我们就可以大喊大叫,国外的男人在女人面前要表现一点风度,不能太失礼,所以有时候就有不同的party,叫男人party,女人party。正好那个地方在一个小镇上面,依山傍海的那种,有蒙克大街,有蒙克住过的一个房子,蒙克故居。正好蒙克画的那个。。就在那儿,就在一个桥上面,还画了别的,还画了有他的一个情人。我们住在那里,一个海盗的公墓旁边是有很多墓地,象山一样,很高。没有进去,黑屋子,那时候他穷嘛,小木屋。蒙克大街有一个咖啡馆,当你坐在和你靠近这个艺术大师、巨人的房子的时候,你肯定会有一些感叹。普通人,他对蒙克没有什么印象的人,对他的作品没有感动他的人,他不知道的这种,看着就是一个平常的。其实蒙克他肯定是一个平常的人,平凡的人,一样的,但你对他有一种崇敬的心理时,你站在那里时心情肯定是不一样的。这是我个人的一些,并不代表其他人也有相同的想法。
Dig For Fire:除了那幅著名的《嚎叫》,你看过蒙克的其他作品吗?
李铁桥:其他的我都看过。我看过蒙克好多小的素描什么,我去过蒙克博物馆,它展现了所有蒙克的画,曾经收藏过蒙克的画的人把画送回来,他的画并不是很多,最有名的《嚎叫》被偷过、被抢过,后来又追回来了。但那个画有好多幅,他画了一幅后可能感觉不错,又开始画别的类似的,临摹自己,保存起来,但最有名的那个被偷过。现在拍卖价估计上亿了。
Dig For Fire:他不同的作品给你的感觉一样吗?
有一些在树林里砍树的画我觉得也没有什么感动的,整体来讲,我觉得他那种色调,画的好多那种病恹恹的,天气都是灰蒙蒙的,这种色调,让我比较有共鸣。蒙克很厉害,他的小画,那种小素描,体现出很深的功底,就是,你看。我曾经尝试过去画素描,但没有成功,画不好,我想画但需要太长的时间去练习,没有时间。我觉得可能也是一种个人的追求,一种自由的,处在那种状态下面,追求一种新的东西。蒙克那个时候锁在一个屋子里面画,一个小旮旯里面画,我认为他也是在追求自由,当然这也是我个人的想法。就是在那个时代,他所追求的一些东西,而我们现在这个时代跟那个时代又不同了。在挪威现在有很多艺术家,搞音乐的音乐家,在世界上名气都很大的那种,而且有很多大的唱片公司,像ECM公司,在挪威有非常好的的录音棚,很好的录音乐手,北欧的乐手,在ECM。还有别的一些公司,他们出了很多好的乐手,跟他们合作的时候觉得很愉快,小国家的人崇尚和平,他们的国家管理得很好,没有太多的问题,所以大家都在做艺术,都在欣赏艺术,他们不用玩麻将也不用赌博什么的,欣赏艺术,挺好。那边音乐节很多。
Dig For Fire:除了蒙克还喜欢其他画家吗?
李铁桥:中国的还是外国的?
Dig For Fire:都行。
李铁桥:国外的,塞尚,梵高。但是说我对他们的作品有多么深刻的理解,可能是没有。我更多的是感受他们的生活,再去感受他们的画。国内,我曾经在圆明园,后来在宋庄,经常跟那些画家呆在一起,有的是大俗人,有的在俗的时候会有一点乖张,怪异,有的是特别优秀的,反正是不同性格的人,搞行为的,画油画的,画山水的,反正好多。艺术是相通的。
Dig For Fire:你的博客中会出现一些很温情很细腻的句子,有时会突然冒出来,那些句子跟你本来在写的文章的情调是不一样的,比如这样的,“你不必太在意,也不必总在一起”,“亲爱的,为什么我们不珍重遥远的思念呢?”,“说到快乐,你总是走在我的前面;其实,我一直在尾随着你,不曾落下你快乐的脚步”。
李铁桥:我觉得写这个肯定是,我以前挺喜欢写东西,我感觉自己还是一个挺喜欢浪漫的人,喜欢一种氛围的人,某些环境会感动我,我会觉得很放松很舒服。有时候我的思维转换是挺快的,突然就非常悲伤,然后又很快狂喜,这纯粹。。。。写这些句子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了,我想写的时候就打开,写在上面。我小的时候养成习惯就是喜欢写日记,拿着本子有想法就写下来,后来有了电脑以后就很少写了,以前还有个小本子,记这些想法,现在这些本子都不见了,挺可惜的。有博客的时候,我觉得这只是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想法。
Dig For Fire:这些想法比其他你写的东西更引人注意,这些句子会让人一眼就看见它们。
李铁桥:我觉得我内心可能还是比较温柔的。就是很感性地去,对这个社会有一种美好的愿望,但有时候有些无奈,感伤。但是我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时候不是这个态度,这个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情绪,我在别人面前我从来不流露任何。
Dig For Fire:会不会觉得每个人都有一部分是藏起来的?
李铁桥:是吧。对。有一种声音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这么说,我就写下来。
Dig For Fire:你自己藏起来的这一部分会不会某一天突然打开一下又关上,比如在某一个时刻、某一个场合或对某一个人,突然打开了,然后又关上了,又藏起来了?
李铁桥:会。会。有这样的。有这些时候,有被打开的时候。但那是很悲伤的时候。我一般把那些都关起来。并不是很多,偶尔,我偶尔露出一两句,思维又转到别的地方去了。那些是无意识出来的。我还是喜欢中国,中国人比较多,在国外你可能一天,好几天见不到一个人,不说话,那是比较麻烦的,你就在想这些事,越想就越觉得挺悲哀的那种,离开自己的亲人那么长的路程,太远了,想靠近一下比较难,你不能立刻。在中国,你可以随时给朋友打个电话,出来吃饭,见个面,侃一通,一说一说就高兴了。我原来挺喜欢跟人说话的,现在少一些了,我发现我变沉默了,话有点少,我以前的话可能更多。我在别人面前是外向的,一个人的时候是特别内向的。
Dig For Fire:这次回来办完音乐节后还有什么计划吗?
李铁桥:没有什么计划了。如果有的话,就是可能我要出一张个人的专辑,萨克斯独奏。录完小样了,现在在做封面设计.
Dig For Fire:在国内出还是国外出?
李铁桥:自己出吧。小河,张晓舟他们正在谈一个分公司,专门出这种实验唱片的,但是他们这个速度不是我想象中的,太慢,我等不了他们。
Dig For Fire:除了音乐节还有什么愿望吗?
李铁桥:我希望能有一个地方让我闲庭信步,喝喝茶,喝喝咖啡,聊聊天,特别放松的那个状态,我现在神经一直绷着,希望不用想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