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超級8》札記

這部片最令我狐疑的，就是為何會受到好評？假如它的一切情感都如此表面、扁平，就像這一群小朋友們在進行的項目－尋求「production value」（產值）的低成本僵屍片－一樣的扁平，到底有什麼值得讚賞的？
後來認真思考，覺得影片大概要講「逃離」（或說「掙脫」）的主題吧？否則已經找不到一個可以串連全片的思想－如果真有什麼「思想」在里頭的話。
到底在逃離什麼呢？或許我們可以穿鑿附會一下：超八本來就在掙脫八毫米的限制，而索性取消聲帶，使得畫面盡可能地大，所以是在掙脫規格的限制。因而取了這個名字，本身就有多層意義。
那麼其他人也是一樣，喬伊（Joe）在掙脫母親死亡的陰影，他愛慕的愛麗絲（Alice）算是取代母親的「新世界」：她必須有別於其他小孩，才能成為喬伊夢遊仙境的領導，所以她野性、叛逆、超齡，以及，生命力很強。
那個奇怪的外星生物也在逃離，掙脫被地球人的束縛，儘管怎麼看，都覺得它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被束縛的可能性。
喬伊和愛麗絲的父親都在掙脫喬伊父親的死亡：愛麗絲的父親路易要掙脫他自責於因為喝酒曠職而讓喬伊母親代班才發生了意外；喬伊的父親傑克森則要掙脫陰霾而坦然承認這是一場意外。
喬伊的拍片伙伴的頭頭查爾斯（他是有產值僵屍片的導演）必須掙脫他拍片的幻想，因為他追求的產值不過是他暗戀的愛麗絲，然後他在獲知他特意找來愛麗絲演出，最終只導致喬伊－愛麗絲這對戀侶的組合，他則掙脫出拍片的魔咒。
至於其他阿貓阿狗（儘管都有名有姓）的角色到底在掙脫什麼，就不用多談了：包括極力要解放外星人的中學老師被迫解脫（被軍方灌藥致死）、極力要逮捕外星人而逃離這小鎮的上尉（？忘了實際官階）……
以上就是我能力所及可以歸納出來的東西。
進一步還可以提出一些疑問（其實在落筆之前，有很多要講的，但真的在寫的時候，覺得問再多也沒必要了……），聊表對這部片的失望之情（老實說，剛看開頭沒多久，我還推薦給我太太，說或許有值得一看的地方）：

疑問1：兩個父親
開場在喬伊家，喪禮結束後的聚會，路易（愛麗絲的父親）跑來治喪，但卻被傑克森（喬伊的父親）給趕了出來，還上了手銬，丟到警車上！
喬伊母親剛亡，交代了；傑克森是警察，交代了；傑克森與路易處得不好，交代了。但，他犯了什麼錯？這裡無非是想把路易和傑克森之間的芥蒂以最強烈的方式展示出來。起初看到這裡並沒有什麼不妥，直到後面正式接路易介紹出來，甚至在後面兩人關係的「改善」之後，回頭去想這場開場戲的高潮，會發現它顯得如此地不自然。這個編劇只能是二流的。

疑問2：愛麗絲與母親
喬伊並沒有陷入哀傷太久，因為當查爾斯宣布說愛麗絲－喬伊暗戀到根本不敢接近的「女神」－要加入拍片項目，他眼睛為之一亮，而幾乎把悲傷完全撇去，喬伊無疑是一個敬業的美術（兼化妝）。進而，兩人之間的關係在改變，首先是愛麗絲會開車：這讓她和他跟他的其他拍片伙伴很不一樣，前面說過，這種「不同」才能充當仙境的引導者；然後是喬伊會化妝：這讓愛麗絲自然地（？）和他親近，因為這種職能似乎能讓男孩（性）中性化，而解除愛麗絲的戒備；再來是在喬伊房間裡播放喬伊母親的超八影像，愛麗絲坦承她希望父親當天沒有曠職並且應該成為那場工傷意外的犧牲者。說到這裡，片頭卻是很漂亮地以「無工傷日」從七百多天改成一天來交代母親的意外，不過，「工廠」這個空間，卻就這樣消失了，如此一來，這個簡約手法反而為自己製造了累贅。
所以這一段的疑問就是，這兩人的交流，這樣就能夠體現得出來了？愛麗絲角色取代母親了嗎？這樣的安排看起來就像是這樣，但合宜嗎？如果是這樣，開場戲中強調大家很擔心喬伊的悲傷，意義又何在？最後這個哀傷只化身到喬伊手上那條最後隨著外星人離去的項鍊而已。未免廉價。

疑問3：查爾斯超八拍到的失事影像
在那場毀滅性的出軌意外中，意外地攝影機沒有受到損傷，繼續拍攝意外畫面。
（且愛麗絲偷開她老爸的車也幾乎毫髮未傷地能把這些小電影工作者們載回家；而後來軍方也很神奇地經過幾天的搜索也沒找到曾開車到現場來的這些小朋友們，應該說，軍方似乎要找卻也沒真的要找。）
然後這段觀眾一直期待的畫面，卻遲遲不再現給觀眾，它是一個「賣高分」嗎？不，相反，他是個「扣多分」－因為它太晚出現了。當觀眾已經被躲躲藏藏的外星客給搞驚了，這段含糊不清的畫面頂多是再一次確認有這個像蜘蛛的「東西」的存在而已，除此之外，這段影像也不裝載其他的訊息。其實如果要這樣，還不如提早讓影像出場，因為它的模糊，本身仍能給觀眾帶來無限的遐想。

疑問4：外星人
影片幾乎從它的出現（但沒真的看見）開始，就一路通往「爛片」的大道。其實當時影片在預告的時候，知道是一部有史匹柏參與的、有關外星人的影片時，就已經要有心理準備，這必然會是一部裝神弄鬼的作品。果不其然！（我最恨這類的預感成成真）
或許我們會說，這又沒什麼，所以這類外星片最大的賣點就是「到底有沒有」以及「它到底長什麼樣子」，但是既然後續死傷事件明確地說「有」，且它又非常「高調」地在每一次犯案時宣示說「我來了」，那麼真不懂躲躲藏藏的意義何在？
再者，一經它接觸的人，馬上就能感應到它多麼想回去，可是它卻要不斷做出傷人、吃人的行為，當然有人要幫它解釋說因為人類對它的不友善，所以它對人也抱持敵對態度，然而，用膝蓋想一下，你會對敵人說，「拜託放了我吧」，然後再用自己的強力來傷人、吃人；重點是，人們還要同情它、解救它。
再有，從後來它「輕易地」就讓它那可以流變的太空船將它載走，那麼，從它掙脫火車，到它飛離地球，為何需要有這一段留給少年電影人們冒險的時間呢？

其他也懶得再推敲了。影片中要處理的親情、愛情和友情幾乎薄得比超薄衛生棉還要令人沒有感覺。然後我能想到的就是，影片或許因為是超八，是在講述拍片的事情，所以包含了很多電影裝置的呈現（像是攝－放一體的超八機器，它讓人緬懷默片初期的攝影機），還有一些隨著這個裝置而來的後設性場段設計，比如小孩們在學校那位被軍方賜死的老師研究室內發現的影片，配合著老師另外錄製的錄音帶，兩者形成奇妙的音畫對位；同樣地，在喬伊房間裡的放映會也如此，母親身前的畫面和這對年輕愛侶間的對話，也成為頗特別的音畫關係（並且，特別留意一下那個紀錄片中，拍攝喬伊兩個小時候不同階段的拍法，雖然選角時已經盡量找長得像喬伊的演員，不過紀錄片中倒是很「自覺」地迴避小孩，這樣能夠更集中在母親身上，彷彿這些影片在拍攝時已經預設了母親要死……）。當然還有透過查爾斯表述的種種拍片考量，以及拍攝過程中的行為。都或多或少指涉了自稱影迷／評的人的私密（？）趣味。

好了，寫完以上這些不完整的心得之後，再看一下周星星整理自《電影筆記》對這部片的一些論述（參考：http://blog.yam.com/jostar2/article/36680394），嗯，出乎我意外地「簡單」和「表面」。看來必然是一些上述猜測的理由，讓這部片似乎符合了影評們的低級趣味（還有，注意這段整理的評論中，有強調出影評人們對於「過往時光的致敬與懷舊」，看吧，這真是影評的惡俗品味），但他們自己又講不出什麼所以然來。或許，我該更正上面批評喬伊輕易忘懷喪母問題，因為確實如《筆記》指出那樣，愛麗絲在電力供應不穩定時候出現在喬伊家，然後「來電」時放映機（應該）接著播放喬伊剛剛看到一半的母親畫面（但卻從頭放起，看來是導演們在DVD時代習慣了，而忘記自己設定的1979年……查爾斯順手拿走他和喬伊看到一半的意外畫面時，也是如此：膠捲並不是放到一半哩！）
所以，來電時，母親出現，再轉移到兩人互訴心聲，再加上（很會演戲的）愛麗絲的眼淚；乃至於導演自述說讓外星人的眨眼拿喬伊母親作為取樣根本，通過這種方式來暗藏母愛，但另一方面卻又將男老師與外星人合一，這只說明了，導演確是有意讓喬伊帶有雌雄同體的特質吧？
看來，周星星會喜歡讀《電視全覽》真不意外，因為我非常認同他們對這部片提出的「非常失望」之評價。（2011.11.07）

補述一下，大家也可以參考一下周星星於六月寫的影評：http://blog.yam.com/jostar2/article/36036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