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火档案

A Selection of Critical Mass in Music, Films, Literature and Beyond






信息

无风 发表于05/10/2012, 归类于博客.

透过时空的随意门

村上春树

 

 

“我的脑子并不怎么好使。我是那种通过有血有肉的身体,通过触手可及的材料,才能明确认识事物的人。不论做什么,只有将其转换成肉眼可见的形态,我方能领会。说我是知识分子,不如说是一个物质结构的人。诚然,我也有些许理解力,大概有。如果连一丝一毫也无,恐怕怎么也写不出小说来。然而我不是以在脑子里构建理论和逻辑为生的类型,也不是以思辨为燃料向前行进的类型,毋宁说是给予身体现实的负荷,让肌肉发出呻吟(某些时候是悲鸣),来提升理解的深度,才勉强心领神会的类型。毋庸赘言,这样拾阶而上、循序渐进地得出结论,势必花费时间,也需花费精力。若费时过多,待到终于心领神会,恐怕已为时太晚,时过境迁。然而这也无可奈何。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想就河流作一番思考,还想就云朵作一番思考,然而心中却是空空。我在自制的小巧玲珑的空白之中、在令人怀念的沉默之中,一味地跑个不休。这是相当快意的事情,哪还能管别人如何言说?

《当我谈论跑步时,我在谈论什么》

 

遇到一个如同镜子中的自己那样的人是很可怕也很兴奋的事情。遇到过很多大神,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力,能对自己从未涉足的领域评论得头头是道,而自己却是这样卑微的存在——毫无想象力,如同婴儿一样必须通过这个肉体去认识事物。所以至今能写的东西,全都自己做过,并且一直为自己理解一个事物需要比其他人花费十倍以上功夫才能做到而暗暗焦急过。这就好比观看一部电影,总是得去寻找导演或者故事于我的意义,然后想象着“如果我要拍这么一个题材,我会怎么拍”——苦思数日,得出一些剧本和影像,然后回去对比原作,发出“哦!原来这里这个导演是这么表达的!”,才能开始欣赏别人的作品。由于这个过程是如此的漫长如此的内省,以至于我无法常常观看过多的影片——一个月两部似乎是一个合适的节奏。于是又开始仰望身边阅片无数的大神们:他们看到比我更多的的世界。

在某种突然洞开之前,看小说看的不过是一个故事——看多了,故事说得好坏简直就是一目了然了。这样的读者很可恶,怀抱着一颗“用你的小说和讲故事的能力来诱惑我捕捉我折磨我最后一举击破吧!”的心来看小说,于是眼光极挑。同样这样的读者哪天突然想写一部小说,也必然精心布局诱敌深入然后一举击破。这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在这之前,无论是《包法利夫人》还是《三个火枪手》,如果故事索然无味,是无法向我兜售他们的意图的。——当然,这也是在无数次尝试自己写,然后又全盘推倒之后的领悟。

甚至连看漫画也一样——为了贴近素材,不得不自己也动手开始画漫画,然后反复修改,再阅读,再修改,然后回去看大神们的漫画——“哦!这里面如果处理的话,画面会易懂很多呢!”把文字和想法转化为画面是门不折不扣的学问,和电影一样。我就是这样愚钝的人。

上一回读村上春树诚然已经是11年前。约莫是高中的时候吧。如同村上自己所说的,《挪威的森林》和《发条鸟编年史》不一样,前者是一发行就已经被接受的小说,而后者,他说,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太多人能明白。涉及浓烈的爱与性的小说,打此之后我也再不曾阅读(如果《O的故事》不算的话——不过《O的故事》也是奇书一本,如果要读的话,建议阅读和李银河的《虐恋亚文化》合并出版的那个译本——这么多年我再也没有见过比那个更好的译本的。这本书的其他译本全部都翻译成了色情小说,只有里面附属的译本是真的把性之后的真实意图用不言明的方式译出来了)。村上也说过,打自《且听风吟》,他就不打算立刻接触爱与性的题材。《挪威的森林》是他第一次开始描写爱与性。

高中的时候读完有什么感觉,现在已经是模糊不清的过去了。大致上自己并不觉得这是一本很好的小说,注定失去的恋人们这种也不是喜爱的题材。这么说也许有点不公平,但是基本上我连故事本身都完全忘却了,只记得直子,绿子,还有貌似一个少女自杀了。但是这么说也是公平的:这部小说没有好到让我愿意去记住。当然,11年前手上的这本书还是跟随我到了美国,倒不是因为我想看,而是因为它来自一位中学友人之手——没有她在中学六年始终和我分享她的一切,甚至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靠蛋白质粉维持生命的时候把我拉到北京路的仙踪林点了一桌子的菜都是我喜爱的菜,虽然她也知道我什么都不能吃。没有她的分享,我这个连三国演义也得借书手抄的人,连漫画也不会接触到。——基于这样的记忆,村上随我来到了剑桥。

“说起为什么开始写小说,其实我也没有很清晰的想法,就是有一天突然想写了。现在想想,我觉得这就是某种意义上的自我治疗的步骤。我二十几岁的那段时间就是什么也不想,拼命工作,才好容易生存下来。到了29岁,走到了一个像楼梯转弯平台的地方。在这个阶段我有了想写点东西的想法,这并不是像做沙盘治疗,而是把自己也说不清,解释不清的东西以小说这个形式提交出来。这真的是某一天突然发生的事情。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写小说,只是不停地工作。然后有一天突然想到:‘对了,写小说吧!’就去买了钢笔和稿纸,工作完了就在厨房每天花上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一点一点地写。做这件事真的让我很高兴。其实把自己说不清的事情转化成小说是件相当吃力的事情。”

村上春树 《村上春树,去见河合隼雄》

 

从事思维活动的时候必须做身体管理,这是无厘头的信条。

无法想象11年后竟然会在村上身上找到目前为止最大的共鸣。除了聆听Forest of Shadows的那一瞬间。刚到波士顿的时候村上还在离我家不到10分钟车程的Tufts University里面教文学——我甚至还上过了课程主页,不过对他毫无兴趣,乃至于“噢,村上也住在我家附近呢”这样的念头过了之后就再无下文。剑桥是个充满大神的地方,我家往西南开车3分钟左右的地方就是马友友和村上春树居住的地方,这座城市还居住着哈金,——但是比起他们,那个时候我对William James还更感兴趣一些——后者是美国行文主义心理学之父,此人的故居就在哈佛化学系旁边的心里学系旁边的一栋house里面。门口挂着牌——我也是某天从化学系图书馆出来散步的时候偶然撞神的。是哦,我天天看书的地方还是LSD之父研究出LSD的那个实验室,霍桑,梭罗,爱伦坡,总之,村上当时还没有到进入我视野的地步。

这11年间恰恰也经历了和村上一样的时光——拼了命,真的是拼了命才生存下来了。有过只能靠蛋白质粉维持生命的时光,然后有着四年在彻底的孤寂和黑暗中摸索的时光。好不容易爬起来喘了口气,里面又被扔进了另外一个深渊。后来研究占星的好友说,正好是03年到10年这七年间某种星象(我忘记名字了)导致了这么种身心饱受折磨的阶段。总之,从这么一段长长的隧道爬行的过程中,人只能依靠本能拼了命地活着。就是使出浑身解数来活着的过程。离开了这段路途后,在喘息的当儿还是拼命生活——长年“不得不”只睡上4-5个小时,打几份工,同时读研究生,就是这样的生活。

于是也很久没有能够坚持跑步了。

说起来,从不知道小学的什么时候开始,每天放学后就会和父亲一起到附近的流花湖公园跑步。通常是他往左跑,我往右跑,然后在湖的另外一边我们就会相遇了。我记得那个时候是先进入公园,走过一片草地,一个植物园的入口,一个跨过一池死水的桥,然后父亲就会和我分开。他会沿着两边都是湖水然后有高高的水杉的小路往右跑,我会开始上桥,然后往左跑。桥的另一边是一个租船的地方,往前跑,右边是一大片有很多树木的平地,那些树都是蒲桃树,果实成熟的时候我会和父亲捡起来很多带回家吃(很多时候读小说的话我都会神游至此,不过倒是写下的此刻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是回到那里去了)。再往前是一座平平的桥,然后我回沿着右侧的湖跑。马上就要到一个很高很高的树根了——那个树根是由三棵大榕树组成的,突出地面好多好多,小孩子得很费劲才能爬到顶上。我记得这里也是我常常爬树的地方。再往后就是儿童乐园了,还有小卖部之类。往后有一座廊桥,而通常我跑到这里的时候就会和父亲相遇了。

上了初中和高中,每天我总是早上6点半就已经到学校,开了教室门,放下书包,然后走回出还是空无一人的校园,步行到越秀山体育场,开始一个人在里面晨跑。从来也没有想过什么坚持什么的,只是就是喜欢早上这么度过——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跑步。

当然这些到了大学就因为病而全然消失了。或者说,03年后我突然如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所有原先的习惯,性格,完全不知所踪了。留下的是一个电影也看不进去,11年没有真正碰过书本(专业书和考试书除外),只能拼命考虑着要活下去的人。

回过头,醒过来的时候,长舒一口气,发现自己成为了一个精神分析师。

醒过来的时候,深深打了个哈欠——来写个小说吧。

 

“说‘我想做跟以前人们所说的作家的风格完全相反的事情’这句话,简直有点太单纯也太张狂了。但面对周围的文学状况,我当时心情确实比较反叛。坦率地说,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我是个比较自以为是的人。当时还年轻,总有些虚张声势。但某种意义上说,我自己是相当拼命的。在什么也没有的地方,靠着自己的双手想开拓出一条路来,那就不得不花大力气去构筑自己的文学风格、生活风格”

村上春树 《村上春树,去见河合隼雄》

 

有的人是天才,如同新妻英二那样的天才(《食梦者》里面的一位漫画家),什么都不需要,故事就从内心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也有的人是学者,饱览群书,如卡尔维诺那样,有精细的理论,而又为了证明自己的理论,严格地按照自己的理论去创作小说。我既不是读得足够少然而内在世界自足的天才,也不是读得足够多而博采众长的人,那么自己的立足之地是哪里呢?




留言

要发表评论,您必须先登录

掘火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