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是1997年的夏天。
那年5月,鲍家街43号推出成立四年来的第一张专辑。
那年7月,我刚入行做记者,采访汪峰。录音整理约5000字,报纸发表的豆腐块文章约500字。
发现这些手稿,15年后它们依然活着。
我不认识汪峰,真正的交谈(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单方面的谈话)只有这一次。这十几年,有很多次跟他擦肩而过,有几次间接的工作接触,我是躲在幕后的他不知道的人。
看过他的演唱会,感受过他从音乐、音响、视频每件事亲历亲为的认真拼命和整个行业弊端带来的力不从心。
汪峰一直有新作品,以此回击了所有旁敲侧击和批评。他很尊重合作的音乐人和乐手,我非常欣赏这一点。
这是1997年汪峰说过的话,录音已经找不到了,我尽量还原当时的真实。
1997年,汪峰在谈音乐时说些什么
采访整理/重返61号公路
◎中国的一支摇滚乐队能够发展起来,几乎尝遍所有中国人集体做一件事遇到的困难,绝对比西方人大得多。在中国,如果乐队能够成功实在是特别伟大,他们跨越的不是音乐,而是人的劣根性和各种陋习。
◎困难不会给我挫折,只会给我力量,因为我在解决它。
◎现在音乐人和听众都有一个可悲的误区,好听的简单的东西就说你媚俗了。就事论事,如果你说我在这个领域还没做到家,好,永无止境。如果说以前的音乐,大家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知道这个人挺高深的在玩一种音乐,那么现在五分钟我就可以让你明白,而且比以前好听——如果你还是喜欢以前的方式,那么对不起,我绝对不会再做那东西了。只有到了有一天,把简单的好听的做好了,我再回归到艺术领域里面顶峰的东西,但同样的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与以前的不会一样。
◎有的早期歌迷不喜欢我们现在的音乐也很正常,他们永远是可爱的,说什么我都可以去交谈,不对的地方可以原谅。如果听众都比你懂了,他们就应该站在台上。另外一个角度,他们会提醒我不要真正滑入到庸俗之中。
◎有人评论一张摇滚专辑“虽然听不懂但他们特别特别坚持了摇滚精神”,我特别不明白,你能告诉我他到底坚持的是什么呢?你听都没听懂你怎么知道?这类评论本身就是一种落后。这在国外是不可能的,你必须让我明白,否则我不会评论你,最终我只会说我听懂与否,而不会评说你在干嘛。
◎首先我也注重唱片的销量,在我的理解,唱片销量多少还是说明受欢迎的程度,这是重要的。我做音乐的目的不是为了给搞音乐的搞艺术的等少部分人,摇滚乐就是给老百姓听的,我的目的是他们。我很在意销量,但销量的好坏我并不在意,这不矛盾。如果销量不好我要知道它为什么不好,好又为什么好,我有哪些缺点,只为这个。它不会决定下一张专辑的做法,做商业妥协没必要,我肯定可以把握这一点,我的能力不至于达不到。
◎我从不认为我在向什么靠,从来没想过。音乐家首先尊重的是自己,最终尊重的也还是自己。自己的东西说清楚了就已经代表了大众。我没有商业这个概念,如果自然达到了是更好的事情,它不是最直接的目的。
◎经历多的人和经历少的人实际出来的区别不大。以前我相信经历特别多的人作品一定特别好,后来我发现不是。一万个天天流浪的人可能只有一个人是会真正表达的,我的意思是剔除所有形式上的东西,在想创作时必须这样。
◎我们差不多是北京参加演出最多的乐队,摇滚乐的生命力在于演出,对于观众来说,你做到的他们做不到才是欣赏你的原因,摇滚必须言之有物让人反思,那是焕发一个作品的最高极致。
◎摇滚乐的诞生背景都是比较异化的。喜怒哀乐和对社会提出的问题,总之是简单的直白的一个人内心想要说的,不是力量,不是倾泄,不是形式。任何符合以上都是。摇滚与流行的唯一区别就是精神实质,流行音乐可以只说一个主题,甚至没有主题,摇滚却必须言之有物,让人思考,让人反省。不用想去带给别人什么,你只需要自己反省就已经形成了。
◎我最早接触摇滚乐是1988年读高二时听Michael Jackson,现在依然觉得特别好,他做到的别人做不到,大家公认的棒就是特别棒,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因为“大家”包括很多边缘的人、高尚的人以及庸俗的人,所有这些人都认为他好他就没有道理不好,而且你可以通过自己的视野去发现,这种好是有区别的。中文方面最早接触罗大佑,华语歌曲没有人超越罗大佑,他最伟大的作品创作于70年代末,在东方中国创作出纯粹摇滚又极为动听的永恒之作。崔健的出现是1989年,他们的时代不同,二者是不可比的。走在前面的人最值得敬佩。90年初至今听的都是西方的,Bob Dylan、The Beatles、Pink Floyd,其中Bob Dylan对我的影响最大,他是流行音乐、流行艺术、诗歌总的象征,对我的触动启发非常大。那才是音乐,不是说要有多大功率,有多少乐团,只是弹一把吉他唱出来,词及主题没有时代的限制,跨越时代、跨越环境,社会越前进越需要它,这就是摇滚艺术的最高境界。
◎客观的说,国内除了出现崔健就没有摇滚乐,这是我的个人看法。摇滚乐如果存在,只存在于不懂音乐、不懂艺术、真正生活在底层追求精神需求这些人心里,摇滚的真正实质存在他们心里面,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这是摇滚乐,我这么认为的。真正做摇滚的人实在太少了,我们的专辑只是在接触摇滚乐,开始进入这个领域,还没到达。从流行音乐来说也是落后的,中国没有流行音乐,从西方的概念,我们出现才二十年是不可比的,但现在已有这样的心理基础。绝对不是形式,不是社会政治的影响,不是压制,不能怨天尤人,只能怪自己水平太低。如果一万个音乐家都是非常出色的,作品很棒,你再看市场,这是好的这是不好的,听众可以选择。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出一盘听一盘,这是根源问题。
◎没有太多可取之处,就像刚才说的,现在摇滚、流行音乐人的心理素质、文化素质、人格力量还没达到一个普通百姓的要求,所以还是失败的,所以作品不为人所接受。因为你能做到的事情我做不到,如果我和你做的事情都一样,或者比你还看得清楚,我凭什么把你当明星?为什么买票看你?必须认识到,大多数音乐家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讲两句话就会发现太幼稚,而且可笑,我当然不愿意跟你聊天,以至于不愿听你的歌了,你根本不能说服我。或者只是一种感觉,我认为你不是音乐家、艺术家,比我都庸俗,表面打着旗号,实际上不是——我是真正生活的人,生活道理我很懂,音乐艺术就是要体现生活高于生活,那你不能让我信服我为什么要买你的专辑?如果不能让他们信服就注定要失败。
◎学了十几年古典音乐转到摇滚是自然的转变,只喜欢唱自己的歌,不愿再演奏他人的作品。别人说可惜时我总是反问可惜在哪儿,你告诉我可惜在哪儿?我现在搞的还是音乐,从小学的音乐终于用到了地方,现在做的是更能服务社会的音乐,这点非常重要。我并没有荒废,小提琴还可以拉,若说可惜是丢掉了固定的东西和比较不担忧的生活,也没错,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只是我不喜欢,仅此而已。我喜欢现在的音乐,我想表达。
◎没有感觉不用搞艺术是肯定的,但感觉不要老拿出来说话。演出是一次的,有音乐、感觉、音响、灯光综合原因在一块儿,人们注意的不是准确,因为激动没控制好音准没关系,观众会原谅你。专辑要反复听很久,录音时不需要玩感觉,录音唯一的要求就是准确理性,不允许没有道理的失误。
◎主流和非主流,我没有这个概念。非主流是因为它是新事物,西方的非主流已经成为主流了,音乐就是音乐,好的音乐成为主流。一开始定义非主流是因为它坚持自己,不妥协,实际上好的东西真正达到了那种感人的地步就已经被大众接受了,不存在这种定义了。
◎思想性的追求,我没有刻意的,我觉得是自然的,我就是想写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社会环境里面我在想些什么,就是这个特定的社会环境,我的年龄又在这个年龄,整个社会状况从以前集体的非常快速的转为基本的资本主义,就是这种社会,是好事但速度太快,必须去接受许多观念和肯定会出现的很多畸形。思想性不能刻意的追求,它只能是自然的经过思考之后,在一个特殊的环境经历一场革新。
◎思考源泉都是现实的,首先来自家庭,家的压力,家的变化,自身的经历,成长的过程,每个人都有的挫折,自身的痛苦,也就是每个人考虑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自己处于什么位置,从这些衍生出来的我自己的思想。感受全来源于社会,由此造就十几亿人活得舒坦或不舒坦的大环境。最后我不想说别人,只想说我自己,没有必要说别人,只说我自己的感受就够了。
◎从创作上,我感觉分几个阶段,有时候创作一些作品之后要休息,在情绪低落的大多数情况下。《晚安北京》是为了安慰自己,想写一首好听的歌,不想写那种别人不懂的可能自己也不懂的歌了。当时生活状态有很多苦恼、矛盾,如果能够安慰别人或具有别的意义,那是它自然产生的。以这首歌,乐队真正进入一个领域,真正的简单好听又有深刻意义,不在于音乐形式的复杂深奥而内容空洞。《夜里》的词属于相当伤感,旋律和词比较贴切,集体创作比较强烈,而且一次就录成了,没有任何的添加或修改,像一次排练演出,一切都非常自然。
◎现在正在进行下一张专辑的创作,不停地排练、演出,这段时间是重新积累、沉淀到爆发的过程。基本上保持一种强烈的舒服,真正美好的,我的很多想法都是这样。我觉得什么方式都可以,有一个主要的人来写歌,然后大家来完成;也有大家一块创作,这并不冲突。
◎每个人做的工作不一样,视乎每个人的选择。
◎处于地下状态我也肯定自己能够出来,只是时间问题。肯定出不来还说自己是地下乐队我当然不干,我必须有这个自信和目标。我不能自己骗自己。
大约半年前托人在北京带过来一盘《信仰在风中飘扬》放在车上一直听。
记得那年在五道口亚梦酒吧看鲍家街演出,大爱。
后来一直没机会再看他们的现场,现在乐队已散,憾,极憾!
汪峰的歌,好,但没时间多听。
我心目中的燕京摇滚三大憾事:“张炬早逝,曹草重病,N多乐队过早解散。”
这N多乐队包括:穴位,鲍家街,舌头,木马,暗夜公爵,废墟…… ……
期待这些乐队重出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