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肥内
在《溫馨港灣》片頭的演職表,小狗「萊卡」的名字打得比艾泰和李歐前面。(2012.06.25)
艾泰在影片中出現,倒沒令人太大的驚喜。今天想一想,問題在於:他的角色「並非」一定要他來演出。換句話說,致敬,也要看是怎樣的致敬法。(2012.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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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雅克布慎的〈隱喻與換喻的兩極〉(讀到的這篇看似是節譯?),基本論點是這樣:
對話的延伸(因而,從一個話題到另一個話題,是「目的」)一般是通過話題的①相似性(隱喻)──依賴選擇與替代能力;與②接近性(換喻)──有賴結合與組織能力。這裡由於是從一個話題到另一個話題,因此,涉及到的,都是組合關係;只是譬喻修辭的存在,所以還在前一操作機制中,體現了類聚聯想的能力。
在這兩方面(位置的和語意的)對兩種關係(相似與接近)的運用──選擇、組合與排列它們──個體也就呈現出自己的個人風格、對語詞的偏好和喜好。(P.418)由此現學現賣一下:德萊葉在《審判長》中選擇以他揹在背後的雙手特寫來加強審判長的焦慮,一來可以說是在那個年代裡頭,除了面部以外,最有表情但又不是太戲劇性的部位,應該就是能靈活運動的指頭;再說,手掌的大小,迫使特寫的使用,這個「使用特寫」的行為,便在某種程度上存在意義──回應了德勒茲後來的說法。還有,德萊葉當時還受制於化妝,無法透過微觀方式,直擊面孔的細節;但手部就不至於用化妝來阻擋紋路了吧?這也是為何,後來這個系統由布烈松承續──儘管德萊葉在這裡僅僅是用了一次這手掌特寫鏡頭。後來我自己則又延續了布烈松的系統。
電影藝術由於其角度、透視和「拍攝」焦點變化(這裡指的應該純粹講對焦問題吧?)的技巧的高度發展,已拋棄了戲劇傳統,使一系列提喻式的「特寫」和轉喻式的「拍攝位置」系統化了。(P.419)雅克布慎應該經常在構思語言問題時,談到電影才對,這使得諾蓋茲在編那本《電影:理論與解讀》時,不但收錄了雅克布慎唯一一篇電影專文,並且還收錄了一篇訪談;全書只有他一個人是收了兩篇文章的。(2012.06.28/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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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又突然思考到《奪命金》的問題,其實更多是思考觀眾與作者論之間的問題,這是落實在觀影態度上的效應,這中間有幾層思考:
①作為杜琪峰,它並未符合他的常用手法(主題/形式/風格)?這裡關鍵在於,那些熟悉杜琪峰的觀眾說這不是杜琪峰。這句看似輕描淡寫的評論中,其實需要挖掘出更精準的東西。
②作為一部影片,它其實並不出色,但這無關緊要,重點是不特別。可是,為何要「特別」?這在於創作者選擇的表現方式:A.能順序為何就要亂序?B.因而,主創者是刻意選擇要「不尋常」,因此便有兩種期待:B1.作者希望觀眾期待什麼,並且他自信自己有給人什麼新東西(或至少,期待);B2.觀眾亦期待(在他一發現影片原來並非尋常敘事結構時)並抱有能看到什麼新東西的心情。
③於是,「期待」存在,失落也隨之而來。這才是創作者和觀眾的悲哀。(2012.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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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由德萊葉加上雪倫多夫的例子,我更加確定自己對大師「生平」的冷感。這或也是為何我能瀟灑地將歐弗斯回憶錄轉贈老師的緣故。但對於導演為何、如何構思並執行/實現他的構想,這是我非常想知道的。(2012.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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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阿多諾的《貝多芬》會讓我感覺自己根本沒有真正像這樣去筆記過歐弗斯、小津、威爾斯或德萊葉的作品──即,我的書寫總在一種「被閱讀」的前提下進行的。
有種電影是專門拍給「內行的」同行看的,如史柯里摩斯基的《描述》。重點便不在尋找什麼嚴密性──既然感覺上導演根本不打算給觀眾這個東西──那麼就在於對一些尋常場景或俗套戲劇中,他能從什麼不同角度來呈現。所以才說是給同行看的片。而我,既然共鳴、交流不可得,那我也該以這種「態度」為目標。原來,是要在這樣的影片中,我認清的自己的「戰場」──就是沒有群眾的戰場。
這讓我更加篤定了阿多諾式書寫。只是,我該認清的是:我永遠只能定位在「業餘」的寫作上──並非內容的業餘,而是不符「規矩」的書寫策略。
而說到《溫馨港灣》,最終這部片成為老郭自己的「樣板戲」,以致於他只消安排一些行動,其餘元素(主要是人物邏輯)便可直接套用他的模式,即可到位。這也是為何若以這部片來與老郭初次接觸會感到失望、而老郭影迷則會感到安心的原因。然而,前提是老郭亦非常安於他自己的「作者角色」,很遺憾地說,很多我所厭惡的導演都或多或少沾染了這種習氣。
再回到先前的思考,即從《受難的激情》一書引發的思考(或,心得):①我並不覺得在《審判長》中,觀眾真的只對印象深刻,這仍是一種任性說詞;事實上,作為主角,這位審判長還算是深深烙印在我心中。於是連帶引至這樣的思考,②我之所以愈發不愛看作者的傳記(自傳除外,日記也能接受;不過對自己身世太過久遠的追遡,我一般也都跳過;我所指的是其他人寫的傳記)因為寫作者太容易(且也的確非常頻繁)將導演的生平、經歷、事蹟附會進他的作品中;更甚者,當某些觀點成為了概念化定見之後,更容易形成一種意識先行的標準,這是危險的。而那些把事蹟與作品表現串連到一起的推論過程,則經常是令人難忍的隨意。(2012.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