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中指頭》（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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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多年，我已经不记得我在那个收容所到底呆了好多天了，这些天里面碰到的很多人，发生的很多事情也都已经咋个想都想不起来了。

對於曾经住过N多次精神病院，吃过N多让人啥子都不想，一天到晚只晓得浑浑噩噩地呼呼大睡的精神药物的我來說，打撈那些記憶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那么多曾經鮮豔活潑的人和事情，大部份都變得像在浓雾里一样隱隱約約若隱若現。
我很羡慕尹勇，他有一個記憶力極好的腦子，無論說到好久的事情，都能把細節回憶得清清楚楚。而在我的腦海里，很多事情都已经只是以碎片的方式存在著，有些碎片随便想想就能想起來，而更多的碎片則已經沉入潛意識的大海，難以尋覓。

這讓我寫到這一段的時候猶豫了很久。
我要決定，是試圖把那些碎片拼裝起來，在記不清楚的地方用想像去補充，還是保持這些碎片的原狀，讓它們就那樣重現出來。

用前一種方式的話，我可以得到一個比較完整的不但有條有理還可能精彩紛呈的故事，但我可能把我本就所剩无几的对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的记忆全都毁了。虛構如同大麻或者酒精，很容易讓人沉溺進去，在享受其快感的同時變成一個“大話王”。在寫這個小說之前，我已經寫過兩大兩部大話滿篇的長篇瞎說了，我不打算把我的第三部小說再寫成那種純屬虛構的小說。

收容所是一大块平地和平地边上的一排房子，以及高高的拉着铁丝网的水泥墙。

这个场地只是收容所的一半，因为里面收容的外地佬全是男的，肯定还有个关押另外半边天的地方。

燕京的秋天昼夜温差很大。白天我们在平地里晒太阳流汗摆龙门阵，晚上我们在平地上打地铺挨着冻睡觉做梦。

而那排屋子的门总是关着，我不晓得里头是啥子样子的。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和那么多人一起晒过太阳和睡过觉，我想我这辈子大概也不会再有机会和那么多人一起晒太阳和睡觉了。

刚进去的时候，晚上还不太冷，还受得住。后来就越来越冷，终于冻得大家都受不了了，抗议了好几次，条子们才让我们统统到屋子里面去过夜。

我们这才晓得那排房子里面的空间到底有好大。

被抓进去的外地佬形形色色，最多的是建筑工人，厨师和小商小贩，然后就是各行业的打工仔，还听说有旅游结婚刚到不久就被抓的夫妻，有送儿子上大学顺便旅游旅游的父母，，，，，，
其中最特别的一个，据比我先进来的人说，是一个矮矮小小一点都不起眼的乡巴佬。有一天，他突然和穿制服的条子打了起来，三拳两脚就丢翻了两个比他高大得多的条子，然后七八个条子围上去打，还是打不过他，又被他丢翻了好几个。
——“人家以前是当过特种兵的！”大家说起这条好汉的出身时，满眼都是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景仰之情。
最后，也不晓得涌了好几十枚条子出来，把战场转移到一间黑屋子里面，吆喝喧天地打了好久好久，才把那个前特种兵现乡巴佬打得一动也不能动，被担架抬走了，，， ，，， ，，，
这个故事我听好多人用好多种口音摆了好多次，，，， ，，，

每当有人问我“你是做啥子的”，听说我是唱歌的，他们大多都会开玩笑说：“你以后出了名不要把我们搞忘了哈，不然你演出的时候我们会在台下丢菜叶子菜帮子砸你。”
这种对答还很有好几次，不过丢来砸我的东西各不相同，有臭鸡蛋，烂番茄，猪尿泡等等，，，，

我后来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名声了，但我确实难以把他们的音容笑貌一一记起，但在我演出的时候，他们却一个都没有来丢东西砸我，这让我很伤感。专门写了一首《请大家准备好臭鸡蛋烂番茄》的歌，在歌曲里面把自己描述成那种欺压他们欺压到了简直应该遭天打雷劈的程度的坏家伙，希望观众们会代表他们丢臭鸡蛋烂番茄来甩我，可我得到的却是掌声，弄得我哭笑不得，反复要求他们，他们才吼两声“下去吧”了事。——他们对那些坏家伙实在太宽容了，，， ，，， ，，，

在里面每天开两顿饭，每顿两个包谷（玉米）面窝窝头，再加一点咸菜。

包谷面很粗。吃头几顿时我感到实在难以下咽，这幅表情一落到旁边人的眼里，窝头就马上被要走。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我感到很难理解。

过不了几天我就理解了，肚子里头开始抗议了，吃习惯了也吃出香味道来了，眼睛就开始看周围有没得新被抓进来还吃不惯这种猪饲料的瓜娃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