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是作为社会新型“宗教”,大多数人总是信的,不过信众却并不一定也无法通晓各类科学真经;遭遇伪经时,又难免犯照念不误的错误。有多少准妈妈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购买了防辐射服?又有多少人本着防癌的目的不吃味精?多少人跟随各种冷僻的分子名称而热衷于美白?那该怎么办?相信赛先生总该没错吧?呃,没办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个原则是信息泛滥和社会分工过细的必然产物,多数情况下按照相信原则办事都没问题。您要是追问,少数和多数情况如何区分?这可难了。好的办法也许不凑热闹,等人们的热情冷却,等待真相慢慢显露,比如“地心说”这种科学神话总会让位于“日心说”;若您是个急性子,愿意只争朝夕的话,就先让一部人(如各类专家和具有批判思维的“杠头”们)“先辟谣起来”,做个看客静观其变,或者力争上游得去做个揭批伪科学的领头羊。不过,若你仔细比对,这一小撮先辟谣起来的人,其言和谣言亦有相似处(比如他们也感到焦虑、他们也想让你相信、他们也认为辟谣之对象是重要的,以及出来辟谣者在主客观上亦有心理获益),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有效的)辟谣者提供的信息细节够多,从不模糊。失败的辟谣则顾左右而言他、混淆视听、喜用一个谎言替代另一个。此外,跳出来辟谣者自身还须有公信力,一旦辟谣者同权力或利益两个染缸站得太近,辟谣者就有可能让谣言飞得更高。
我们可以拿“肯德基怪鸡”谣言进行辟谣练习。在近两年的升级版中,好事者更加入“无毛鸡”视频作为佐证。事实上,无毛鸡是存在的,不过“裸鸡”诞生于以色列实验室而非美国,也未大面积推广,它们的培育方式类似于每个医学生都知道“裸鼠”。目前的生物技术尚无法培育出“肯德基怪鸡”,激素不是能精确制导到鸡腿和鸡翅的“生物导弹”,顶多算是能覆盖整个生命体的“大规模杀伤武器”。也许将来会出现专门培育“部位肉”的技术,如借助干细胞技术和生物力学装置直接生产里脊、后臀尖、翅根及鸡腿这样的部位肉,但那时肉就只是肉,而非生命了,这是另一个伦理学问题。目前的养鸡业早已产业化,在鸡饲养一个半月即可“出栏” 的情况下,肯德基这样的抠门(油都用氢化的)企业会在人工费高昂的本土开设鸡场,又愿意在基因工程上投入巨额经费,再将产品专门贩运到中国么?在肯德基的老家,十多年前就有此类网络谣言。愚人节前2天,1999年3月29号的Usenet新闻组上有人贴出信息称,“KFC的鸡被类固醇、生长强化剂和其他化学物质灌注过,吃到的鸡块不是真正的鸡肉”(the birds processed by KFC are “so pumped up full of steroids, growth enhancements and other chemicals that the end result is no longer truly the meat of a ‘chicken),按肯德基怪鸡谣言中文版的逻辑,肯德基应属某类反美或冷战机构。怪鸡谣言国外版主要的情感因素是健康恐吓和道德谴责(不把鸡当鸡而当鸡肉养,重经济效益轻动物权益),中文版则被加上了民族主义。不同语言版本的怪鸡谣言最终都诉诸情感因素,动员人类的焦虑情绪,启动了与情绪联动的自动化认知——在个体层面是“可怜的我(某国身份或消费者)没有被公平对待”,诸多类似的个体认知汇集后可形成“民族主义” 或“左派”思潮;并很容易造成情绪-行为短路,如传播消息及抗议等形式的攻击行为。
其实,与科学沾边的谣言或“科学神话”因其多数有据可查,故属谣言中易被揭穿的一种,探索频道开设的专题《流言终结者》专门针对此类谣言。有些谣言因性质轻浮(各种娱乐圈内八卦),正好是打发轻浮时光的好佐料,且有社群粘合剂的作用,让其转头成空不必认真辟谣。有些谣言因是象牙塔人的研究对象,而显得有“揭穿”的必要,但又常非易事,比如涉及历史考据的谣言。历史因受制于地域性及权力更迭,又常有国家/民族认同及地域歧视等情绪牵连其中,故很多“历史谣言”难以全然“辟谣”,只得以“公案”收场。
话说1492年,哥伦布开始朝新大陆方向航行,1493年回返欧陆,同年西班牙巴塞罗纳出现不知名怪病。1494年,意大利战争(法国和西班牙两强权试图瓜分正被文艺复兴洗礼但军事羸弱的意大利诸公国)爆发,3.5万法军围攻那不勒斯,1495年2月22日那不勒斯失守,法王率众入城。欧洲另一股势力(其中包括西班牙)结成“神圣反法同盟”,欲与城中起义者一道夺回那不勒斯城,战事陷入拉锯。解剖学家加博瑞罗·法洛皮欧[Gabrielo Falloppio——精于头面部解剖,亦是当时的生殖医学权威,“输卵管”(Fallopian Tube)一词因其命名,首先倡导并使用避孕套治疗/预防梅毒的也是他]记述了其父当时的见闻:父亲和西班牙士兵躲于被法军围困的一处堡垒,这些从美洲回到欧洲西班牙大兵,携带的病菌比黄金还多。该堡垒中还“藏有”大量妓女,因她们随军已有时日,故染病者颇多。西班牙人以食物不足为由将妓女们赶出堡垒,这份厚礼法军照单全收……后来战事出现转机,5月20法军被赶出那不勒斯城。那不勒斯居民、西班牙士兵和妓女们彻夜狂欢庆功,法军则带着神秘细菌黯然离去。两年后,怪病蔓延至整个欧洲。1498年,葡萄牙人瓦斯科·达·伽马(Vasco da Gama)的船队将怪病送至印度西岸,再取道中国,又传入日本。这个所谓的怪病就是“梅毒”,梅毒在被正式命名之前,法国人称之为“意大利病”或“那不勒斯病”、 “西班牙病”;意大利人称之为“法国病”;在俄国叫“波兰病”;日本人和印度人则称之为“葡萄牙病”;阿拉伯人叫“基督徒病”。1530年,意大利医师以专著论述该病,并正式命名该病为“梅毒”(Syphilis),不过有法军入侵意大利的历史在先,其书名《梅毒或法国病》也不忘捎带上法国人。当然,此种关于梅毒起源的说法也只是诸多说法(比如也有欧陆起源说和各种本土起源说)之一。在拼凑起来的时空碎片中,仿佛听得到中世纪居民映着恍惚的油灯或烛光,操各式方言,神秘兮兮的,热情高涨又稍带鄙夷的议论着邻居大叔最近染上的怪病。对疾病的恐慌、弱国被入侵后的屈辱、强国对弱国的贬低,这些负面情绪均汇集到来源不明的、致死性的、令人蒙羞的怪病上,若能将疾病起源嫁于他国,于国家或集体是撇清自己的好策略,于染病之人也是不错的一种托辞,比如一个法国大兵染上了梅毒,他会说得的是那不勒斯病,这样一来道德压力(性放纵的后果)便会悄然转换,即意大利人太坏,故意使用细菌战,我这病虽不齿但也算“工伤”,这样自己需要背负的道德焦虑便被扔到万恶的意大利替罪羊身上,甚至不道德的罪疚还能被升华成爱国主义情操。
替罪羊(scapegoat)是地域性谣言普遍采用的形式,许多此类谣言与官方纵容或刻意杜撰有关。我们来来看中华文明里的情况。隋唐以前,华夏之地因黄河流域经济文化远较南方发达,故北方以文化主流自居,南方人则长期遭到讥讽。当然这一南北划分是一路南移的,早先黄河以南就是南方,先秦时期流传着诸多与南人有关的段子,比如“揠苗助长”、“守株待兔”、“画蛇添足”、“尔虞我诈”、“欺软怕硬”用来编排宋国人(现今的河南)、“刻舟求剑”、“狐假虎威”、“画蛇添足”及“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等用来埋汰楚国人;后来又有“五胡乱华”和隋唐大运河修建,文明重心遂向南倾斜,长江以南又成了南方。这样先前的“蛮夷”也能名正言顺的贬低地处南方更南的岭南人了,如盛唐时身居楚地修行传法的五祖弘忍曾质问由岭南前来求法的六祖慧能,你们獦獠(割头血祭之原始习俗)之人怎能成佛……
历史真实究竟如何未必有人知晓,若细究起来总会疑窦丛生。也许,我们本着为君子所不齿的“谁投资,谁受益”的诛心论方法,反而能看到一点谣言“肇始处”的真实情况,请注意是“也许”,而非“一定”。
最后一次次返回文首的肯德基怪鸡谣言,引文开始处的,“说来惭愧,在外面也认识不少朋友”,这句话故作谦逊又显画蛇添足,不经意泄漏了天机,“说来惭愧”是作者对即将写下的“认识不少朋友”卖弄语及其引发的自豪感之遮遮掩掩,即作者提前采用了“否认”这一原始的心理防御手段以求心安。谣言散布者常自以为是的认为比他人更早获知重要讯息,高人一等之感幽幽然(他人未必感觉得到)升起,或者通过重要信息的交换以寻求集体认同或期望获得回报。需要指出的是,这种心理获益并非谣言制造者所特有,各类“领头羊”(如爆料者,新闻从业人员,甚至辟谣者)身上或多或少都存在心理获益。
心理获益最大的谣言当属各类蓄意制造的政治谣言,这些谣言常被用来动员/操作群众情绪,其影响力极其深远,如朝鲜战争中我方针对美军细菌战掀起的爱国卫生运动,以及伊战中美国声称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要澄清政治谣言,常需等待官方绝密档案解密,但有些永不公开的档案也许只能依靠维基解密(Wiki Leaks)这种颇具争议性网站泄漏一二了。当然蓄意制造的政治谣言并不都那么阴险毒辣,也有颇为幽默滑稽的,“胡萝卜爱好者与王牌飞行员”就是一例。二战期间,不列颠空战中的英国飞行员擅长在夜间可视度极低的情况下击落德机,常有以少胜多的辉煌战绩。媒体当然不会放过这样鼓舞士气的机会,英政府不想暴露背后的军事机密便用随意杜撰的谎言回应媒体,于是绰号“猫眼”的空战英雄约翰.康明翰(John Cunningham)特别爱吃胡萝卜的报道便出炉了……此后,胡萝卜和夜视能力扯扯上了关系,此谣言还深入人心;阴差阳错的是胡萝卜后来还真被证明与夜视能力有关(因β-胡罗卜素在体内可被转化为夜视物质)。这则谣言背后的真实情况是,30年代早期各国对电磁波的军事用途展开研究,英国人惊闻德国人正在研发的“死光”(Death Rays,一种传说中的骇人电磁枪)威力惊人,英政府责令科学家对电磁波实用性展开评估,结果发现死光不可行,但电磁波用来探测飞行器貌似却是可行的,后来雷达首先被英国人用于空防。
虽然在高压锅语境下,网络中流行的“谣言=遥遥领先的预言”,反映了部分显示;而在更多的情景下,谣言和真相永远都将处于拉锯的局面,中间的灰色地带则是我们如何定义“谣言”和“真相”,但问题是至今“谣言”甚至都不存在明确一致的定义!
没有事实根据的传闻,捏造的消息——《辞海》
散布很广的观点或说法,但却是来自不可靠的来源——《韦氏字典》
未经官方证实的故事,或一个在人群中迅速的传播开来的或真或假的片段新闻——《剑桥字典》
看完本文后,请勿陷入另一个想象力怪圈,需知当一个孕妇上街后会发现满大街都是孕妇!刚生完孩子的妈妈会发现最近生娃的真多!地下游击队员上街后会信心满满的说,看吧满大街都是我们的同志!而一个怀疑论极端主义者,看过新闻节目后会说,世界整个就是一骗局!
这篇长文基本上根据一个俚语扩充而来:谣言就像病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