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喜欢上娄烨,不是因为那部台词曾到处被人引用的《苏州河》,也不是因为迄今为止最著名也最好看的《颐和园》,而是《颐和园》之后那部更阴霾却更现实的《春风沉醉的夜晚》。
《浮城迷事》和《春风沉醉的夜晚》风格一致:色泽阴晦,情节写实。抛开那些过于戏剧化的倾盆大雨,这就是一个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城市里的几个女人之间争夺男人的社会版新闻故事。
观点激烈的人也许会辩论为什么片中三个女人在同一段时间内只有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却同时有三个女人;可能辩论两个女人都和同一个男人生儿育女,男人的原身家庭、重要的是他的母亲,起了什么样的作用;还可能辩论如果打起官司,抚养费该怎么分;或者判刑时,陆洁、桑琪和乔永照分别该在小敏死亡事故中负多大比例的责任。
当然最可能的是,看电影时,这些并不是所有观众的重要看点,也许分析一下桑琪每次露面时表情(嘴角和眼神)的细微变化更有意思,也许情感专栏作家可以写写陆洁每一次的举动和决定,写写乔永照的行为和心理,以供为婚姻而困惑的迷途羔羊们参考。
言归正传,此处我想说的其实只有嫉妒,虽然女人间的嫉妒也是个五千年的老话题,从皇后到宫女,从正室到偏房,到二十一世纪,这种事,还是摆脱不了嫉妒二字,漫长如此的时光里男男女女真的没有进化太多,除了加点儿手机相机这种现代化设备,其他都和嫔妃们笑脸盈盈地造个谣、下个毒什么的如出一辙。
嫉妒这东西——最初见识吉娃娃这种怪胎小狗时,听闻有些吉娃娃嫉妒心极强,会因为嫉妒别的狗而把自己活活气死。但嫉妒被女人放在心里,就会把别的女人置于死地。
三女一男(忽略录像中只闪了一面的第四个女人),都以为自己已经或有可能成为男人生活中的主要人物,这是女人千百年来没有变过的心态,无论开头是什么,后来都想做大。最早谋划把其他女人挤出局的是桑琪,她没有美貌,也没有陆洁的谋生能力,但她“吃过苦”,“什么都不怕”(桑琪下决心时,内心并没有绝对的胜算,理由:桑琪家里,两个女人坐在沙发上那场戏,已经快要揭晓结局了,桑琪说话时眼珠却不停地转动,嘴角轻微的动作表示坚定,眼神却带着疑惑。如果换作“文明”一些的人,可能会想出不需杀人见血的办法(参照亦舒《影子》中庄太太和司徒美美过招)。可以说乔永照是个“不懂得背叛,舍不得拒绝”的男人,因而,看起来是女人们因他而斗争,但他自己从不选择,所以桑琪才不得不主动出手,所以陆洁才会在几天内就能完成接管公司、搬家、搬离婚手续这些事。死去的小敏只是其他女人嫉妒心的牺牲品,在这场关于男人的斗争里,她不过是个引子,连入选主角的资格都没有。
桑琪的外露和陆洁的不露声色都是嫉妒,陆洁对小敏痛下死手也是嫉妒的表现。女人由于嫉妒表现出的伪装可说是蔚为奇观(桑琪第一次和陆洁相识,几天后邀请陆洁去喝茶,陆洁邀桑琪去买衣服,回去后在永照面前说几句看似无心的闲话,这些表演都很精彩)。嫉妒,可以说源于占有欲,专有的占有欲,谁也不愿意别人染指自己专有的东西。狗撒尿是为了标注自己的领地,一只狗自然会对别的狗侵入它占有的地盘愤怒,继而攻击。人的嫉妒也来自同样的占有欲,一种霸占,不允许他人插手的霸占。两个国家争领土,两个女人争男人,都是同一个道理,谁留下,谁就得到最终且唯一的所有权(只要不再出现新的对手)。所以,《浮城迷事》里的嫉妒,在桑琪、陆洁和小敏之间是嫉妒,在对待乔永照的态度上,则是争夺一块地盘的占有权,一种小范围的权力之争。
这场占有欲和嫉妒的争夺,没有胜利者,桑琪和陆洁在比试,看谁出手更稳更狠,看谁能为自己争得一个名分。嫉妒的最佳表演,不是在陆洁和桑琪先后对小敏下手的那场戏,那是明显张扬的仇恨;最佳的表演是喝茶和买衣服,嫉妒已经变成了竞技——技巧越高超、心机越隐蔽,使对手后退的可能性就越大,竞技除了争输赢,更重要的是比招数,花招越多,就越精彩;嫉妒心激发出的智力火花,着实让人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