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Makoto
导语:“生活中有很多不同的侧面。可能90%的人都在过同一种生活,但还是有10%的人过着比较特别的生活。一般的韩国电影表现的都是这90%,而我的电影表现的却正是这‘特别’的10%。”对于出身特殊的金基德来说,他成名前的生活就属于这10%。他的主流就是常人眼中的边缘,他毫无修饰的残酷会被影评人指指点点。对此,沉默寡言的金基德一直保持愤怒的状态,并坚持用镜头语言打造出一种难以化解的苦难聊以避难,供希望发芽、信仰筑巢。这种在电影中施虐和受虐的表现手法,遵从佛洛依德受虐心理时提出的“死本能”定理,恰好用来解释人们常说的——对软弱的救赎就是施加暴力,才能在对自己施虐的同时,挖掘对别人施虐的潜能。同理,影像中的边缘社会在恶心你的同时,也在增强你对这个操蛋世界的承受力。
边缘社会,你体会过吗?你会不会认为电影里的援交妹、瘾君子只是另一个维度世界里的人或事?或许你还会以为网络中那些狗血新闻或是吐糟直播也只是增加点击率的一种炒作手段?当你还在嬉笑怒骂这些充满魁奇的罪孽淫乐时,一个叫做“金基德”的家伙用影像作为武器,还原出寻常伦理下的真实尺度,为有悖于社会常理的变态与乱伦理直气壮地寻找发泄出口。
金基德像一个愤怒的、忧郁的、善良的、隐忍的、极端的撒旦,站在阳光下,挥舞快刀,斩碎一切前线撤下的虚伪面具;顶着咒骂与鞑伐,掩埋所有乏善可陈的精美画面;用一种可怕又可贵的方式,把常态下最脏的东西——畸恋,性,死亡,演绎成令人起敬和落泪的清洁地带。不管是卖淫还是强奸,这都和一个人心里的欲念有关。虚无的谷底之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过去,世俗意义上的“恶”,成了神的化身和使者,不但传播了神的旨意,还成了世俗之恶的救赎者。于是,在真正的恶面前,金基德所描绘的“恶”,才是真正的“善与洁”。
《雏妓》又名“迷情客栈”,从影片开始的那一刻起,金基德就设定了一个决定性的比喻——一只丑陋的乌龟缓缓地爬过人群、马路,最后落入泛漾如镜的海水中,而墓前美丽的金鱼却安静地死掉了。如果把乌龟比作男人,金鱼比作女人,那么这个故事注定又是一场悲剧。故事的女主角贞花,在浓妆下带点娇柔,行趾之间就像是高处的一朵白云,可暗地里却背负着妓女宿命;旅店长女惠美,中性打扮透着好胜性格,大学生的身份又给予她足够的理由去唾弃性工作者的肮脏。于是,在这个封闭的空间(旅馆)里,因身份地位的不同,两个女孩开始相互怨恨,相互了解,再转变成不可思议的堕落和救赎。这种矛盾的关系仿佛就是《撒玛利亚女孩》的前身,存在着一体两面的暧昧对照。金基德利用思想的习俗与偏见的桎梏,塑造出社会令人难以忍受的阶级,却又隐隐道出人性的尊严和妓女的善良。与一般的“假道学”相比,人性的纯良本色与向往的精神才是生命的真正价值。在贞花入住旅店之后,惠美对妓女行业的不齿一直让她充满敌意,连日用品都划清界限,甚至拒绝了男友造访家中的请求;讽刺的是,贞花的到来招揽了不少生意,养活了这个平静的四口之家。
事实上,这个家庭并不平静。因为贞花的到来,惠美的父亲和弟弟都暗自揣测能否与这位年轻美貌的妓女做爱。当然,金基德在这部分处理上,平静而理智地表现兽性大发的男人们——先是惠美父亲的苛索,接着是前男友的弱待,最后是哥哥的无理要求。种种践踏女性尊严的要求,贞花都以沉默来面对,将性放到最低要求,用圣母玛利亚式的无私怀抱这世界上的所有毒瘤。
有人说,人的身体始终带有某种侵略性。金基德的“侵略性”,在于他将女性身体在世俗意义上的沉沦与堕落,逆向地作为净化和救赎苦难罪恶灵魂的一个出口,并在消无声息中把善恶的位置颠倒,令所有人瞠目结舌。在《雏妓》中,他终于为贞花找到了合适的追随者——惠美。从一开始惠美对妓女强烈的偏激,演绎出因尊崇而设身处地地体验妓女感受,不知这该形容为美的良善责罚,还是同性激情一夜后的大彻大悟。无论如何,金基德都在用一种看似“逼良为娼”的方式为妓女找回应有的尊严,在强烈的反主流意识中拉扯出无可估量的诡异暴力与复仇能量。这段情节安排,等同于《挪威森林》中,玲子穿上直子的衣服,用自己的方式,帮渡边救赎那些惶恐不安的晚上,那些惶恐不安的感情,一夜之间,完全是放在性与爱之间。只是,村上春树将性看成是体温相慰,生之渴望;而金基德的世界,性是把枪毙欲望的手枪。
对于《雏妓》,金基德的评价是:“残酷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露骨的表达,像一串锋利的鱼钩,深深地卡在人们的喉咙里,叫不出求救的讯息,唯一活下来的办法就是自救。贞花得到了尊重,惠美丢下了偏见,父亲承担了责任,弟弟完成了理想,金鱼也起死回生般地活过来了。但这并不是传统的Happy Ending,也不能归类为悲剧收场,只能算是“自行其道”。金基德只是习惯性把故事在收场时圈成一个圆,收场时回再度出现类似开场时的情景或模式。再续上一股无止无休、却又永无止境的无奈感,就这么奇异地发酵、糅合出一种心甘情愿、带着自虐式的调教。
到底什么才是堕落呢?又是如何救赎呢?金基德并没有明确给出答案。作为一名导演,他代表边缘群体对这个世界表达的仇恨和敌意,同时也在极大限度的寻找希望和救赎,并且不惜以自己主观、抽象的一年,以自己内心闪现的灵性和神光,外加给电影里的受难者,让手上破碎的心灵,猛兽善意、温暖的抚慰与恩泽。正如加缪所说,“在光亮中,世界始终是我们最初和最后的爱。我们的兄弟们和我们在同一天空下呼吸,正义是活生生的。于是帮助生活和死亡的奇特快乐产生了,从此我们拒绝把它推向以后。在痛苦的大地上,它是不知疲倦的毒麦草、苦涩的食物、大海边吹来的寒风、古老的和新鲜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