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潍
每每在路上看见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的瘦弱少年,我总是想起第一次见到冯允的时候。那是一个春末的夜晚,我们都还是骑着自行车、抱着青春期拖下的一截尾巴不放手的少年,他穿着条纹T恤,很瘦,当时我还不能预知,这个瘦瘦的少年和我会如此莫逆好些年。
我们的莫逆之交,始于音乐。
2005年炎夏的一个夜晚,郊外的铁路边,我们背对而坐,火车轰隆隆开到这里时,我听着他寂静的音乐。一个装满铁钉的罐子,似海鼓和沙锤淌汗的声音。
不久,我收到冯允寄来的一张唱片,《食虫》,九段音乐,为“针琴,口琴,撞钟,铜铃,三角铁所作”,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几乎听不见的音乐,它无声无息,散布在空气里。他发明了一件由大小长短粗细不一的针组成的乐器,却让人听不见琴音。《食虫》,和他的内心一样,轻,但是丰盛。
记忆里的声音和叹息,搅拌着整个青春期的记忆,绘成一卷肿胀的经书。
2009年,麦当劳,呷着泡沫红茶,我拔开吸管,忽然瞥见他从兜里掏出一对盈白如玉的瓷娃娃,告诉我,娃娃肚子里,装着两支曲子;他忽闪的眼神,像极了街摊的小贩。
一个月前,我听说,娃娃和它肚子里的曲子《临摹》将摆在尤伦斯艺术商店的长条桌上。
于是我很想知道,这里面的故事。
“蓝绸衫,在人群中奔跑,织锦上暗花水纹一路震落。你拐入一条巷子。我追了过去。《临摹》就似带水的花在空中穿飞,那声音,超级金属。”
张潍:你的新唱片《临摹》,这一对能听的瓷娃娃,或者算作音乐装置吧,请讲一下它奇特的出版模式吧。
冯允:《临摹》目前不算是一张唱片,但已在考虑制作CD版。有时候,做一件事情是因为误会;或者,你原先的态度在实践里的受挫会令你调头行驶。
《临摹》是跟创意玩偶设计团队谷玩ToyGu.com合作的一款产品和潮流小工艺,最初想法起源于和Panda的一次交谈,差不多一年后才有了我们想象里的样品。简单点讲,它是一对儿瓷娃娃,“喜豆豆”和“福豆豆”,肚子里内置芯片,可以用遥控器播放我的音乐;它也是为喜欢豆豆的原创音乐人架设的一座平台。同时,它不仅可以用来聆听音乐,还可以被涂画,改装。无限地任人涂抹、擦去重来、随时随地、随心随意。
它向所有的音乐人和喜欢音乐的人开放,因此改变了由唱片公司发布,爱乐者接受、购买的模式。如果你喜欢里面的音乐,它是个能带着坐地铁伴你回家的声音伴侣;如果你讨厌里面的音乐,你可以装进自己喜欢的歌曲;如果你无所谓听不听音乐,它是个不说话的小玩伴,随你穿越冰山,暗礁,撒哈拉;如果有一天它坏了,它还可以做一只默不作声的花瓶。
《临摹》是固体的音乐,有氢气般的潦草。
张潍:能讲一下《临摹》这种出版模式的来由吗?娃娃与音乐结合的契机又是什么呢?
冯允:“契机”这个词,我还专门翻了百度百科,指“事物转化的关键”;这让我想起徐克的电影《女人不坏》,它大概和里面的“派洛蒙”差不多,音乐和娃娃有过一次擦身,然后,嗅到了彼此的气味,情不自禁的产生了爱慕。
谷玩和娃娃最初打动我的也是这样,它的纯真和善变,像一个宠物,做我的给与和归属。我便想把音乐植入它的体内,在音色摩擦间,为它取暖。
张潍:那这对音乐娃娃怎样流通呢?
冯允:样品放在上海、成都、港台等地的“啊”概念店里供展示,也将在尤伦斯艺术商店摆放。接受私人预定,“30cm音乐豆豆”工期一个月左右,包含遥控器、贴纸、卡片、海报等小零件,终身保修;而后,可能会出更精巧的迷你塑胶版;客人可以索要一些不太过分的小礼物,我们也会送。
张潍:现在,说说娃娃肚子里的音乐吧,《临摹》,它好像只有不到二十分钟长。
冯允:19分12秒;是短了点儿,有个意思便好了,长了太漏马脚。
对我来说,想拥有和四十年以上训练素质的乐师同样的“对细节的敏锐感觉力”和“对整体的严谨把握力”,完全就是个乌托邦;《临摹》不过是一堆音符在玩儿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明显缺乏方向的指引,只不过,它听起来似乎真的很“像”。
它最大的问题是乐器被演奏时“力度”的差别,《临摹》音色没有经过手的摩擦所导致的立体感的不足是它最大的笑柄,只有温度,没有湿度,就好象画扇面,我要画美人儿,没有画好,涂了重来,改画李逵,李逵也没有画好,好吧,再画一棵大树,结果大树又没有画好。只能涂成黑扇面了。
张潍:用一句话的长度,请你简单形容一下《临摹》的音乐?
冯允:你可以想象一个情节:蓝绸衫,在人群中奔跑,织锦上暗花水纹一路震落。你拐入一条巷子。我追了过去。《临摹》就似带水的花在水中穿飞,那声音,超级金属。是志涟书里的句子,引来用。
张潍:如果具体描述一下《临摹》的音乐概念呢?还有,我注意到,“喜豆豆”和“福豆豆”两只娃娃体内的音乐曲名相同,它们的区别在哪里?
冯允:《临摹》有两段音乐,分男女,时长分别是九分十二秒和九分五十八秒。它是用软件为钢琴,低音提琴和打击乐所做的三重奏,曲风偏向爵士和自由即兴;因为自身演奏的偶然,它也许表现出了“令人全神贯注”的复杂性。
《临摹》依赖于一个个刻板的冷冰冰的无任何生命迹象的电子按键,它也许不是音乐,但似乎又表现了音乐,是在装模做样的“哄骗大家”。
关于《临摹》,我的最初想法,来源于陈丹青的一组关于“书”的画像《无题》(荷尔拜因、芬奇与柯罗),他在临摹达·芬奇的素描下面写着:“当我临完这幅素描时,我发现我和达·芬奇画的一样好。”那我就想试试,看能不能“用最简单的方式,最低成本的材料,获得最昂贵的幸福感。”
张潍:《临摹》从灵感产生到制作完成用了多长时间?录制过程是怎样的?
冯允:很快很快,一个月不到,真正算起来两天,后来又改动了一些打击乐的部分;差不多一共二十几轨。我从来没有用过软件做东西,我实在是没有耐心的人,而且觉得软件有点儿死板,生硬;这次是乘着搞笑而来的。
张潍:《临摹》的封面上有两只小猪,我觉得这和临摹的音乐气质太不相称了,做视觉设计时,你们想表达什么样的感觉呢?
冯允:这次的平面设计师和一些朋友都建议把这两只小猪甩出去,我就独断专行了一下,宁肯把所有东西都去掉,也要留着它俩,我对这两只小猪有特殊的感情。
这次平面设计费了不少心思,也走了不少弯路,前后改很多稿;从大体设计的感觉上说,我们希望它是不太满的,松弛、富有情感,所以,就一直在做素材的删减。最后,我还不清楚会变成什么样子。在此,我特别感谢一下设计师Front Line,和他不厌其烦的修改;感谢陶杰的插图,那副手套太可爱了;感谢三位盲童代睿、李世普、陈云平,我记得你们,代睿当时说:“你给我们唱唱吧。”我说“我这个只有音乐,没有唱的。”“啊,那你的音乐是什么调式?”我非常惊讶!你们要好好学习,你们帮我翻译的盲文写错了。感谢大量朋友,云团飞人Panda。
张潍:封面上好像还有个暗语?那个席梦思床头。
冯允:歪歪扭扭的手绘倒很贴合音乐的稚拙;但,我真的不满足,而希望留下一些通往猜测和悬疑的线索;无论尤里乌斯·凯撒的“完全平方”密码匣,还是纳粹的“隐匿之王”加密仪;都难以破解的、被缠成鸟巢形状的一句简单问候。你去问问兰登教授。
张潍:你对《临摹》这种形式的出版物有信心么?觉得会不会有人喜欢这种出版方式?并去消费?
冯允:邓州丹霞天然禅师 “至慧林寺,遇天大寒,取木佛烧火向。院主呵曰:何得烧我木佛?师以杖子拨灰曰:吾烧取舍利。主曰:木佛有何舍利?师曰:既无舍利,更取两尊烧。”
像我这样的“无照酒后驾驶音乐人”,偶尔碰上木头,也会取两尊烧烧,哪里还指望自己是Veryan Weston、Bertram Turetzky、Lê Quanh Ninh!
但使小允伸伸脚则可矣。
“所以,我常常想,是不是音符自己太孤单了,又因为退化,失去了繁殖能力,就跟人培育了一些试管婴儿,然后降生成一章一章的乐谱。”
张潍:你最初是怎样开始接触音乐、创作音乐的?
冯允:上中学的时候,我的手工课还不及格呢;记得有一次,老师让我们用挂历那种滑滑的彩纸,做一张狐狸的脸,做到最后,我手里还是一个皱巴巴的纸团;没办法,给老师耍赖皮,说还没有完成,一直等到别的同学作业交好的一周后,退进手里,我又复借回来,把狐狸鼻子捏的扁一点,交上;居然得了一个校三等奖。我不爱做小动物,我喜欢变形金刚;到处寻黄胶泥,一路走到西城电影院,在墙上刮两小桶胶泥,回来捏一个“声波”,和他的仆人“机器狗”、“激光鸟”,胳膊腿的连接处用大头钉串上,还可以活动旋转,再去买一些金粉银粉刷了,用橡皮泥捏副眼镜配着,几乎和动画片里的一模一样。
退到问题说,没有人让我玩儿音乐,我的爸爸妈妈从小给我灌输的就是:“考到60分,要奖励你,加油吧。”更不要讲培养那些偏门兴趣了。
张潍:我可听说,你小时候很喜欢唱流行歌曲。怎么后来兴趣转向到前卫音乐那边了?
冯允:爱唱爱表演,当时在中牟的姥姥家住,美男子潘安的故里,常常站在床上,用农村那种花花绿绿的单子枕巾蒙住头,或者裹住身子,连蹦带跳,演唱《回娘家》,很带劲,读小学了,车继龄的《最远的你是我最近的爱》唱的也不赖。
让我转变听歌习惯的大概是杨乃文的第一张唱片,我买来磁带,哎呀,太另类了,《明天》《Let Rain》啊,那么感染我,就开始找各种不知名的小歌手听,后来,能买到打口了,听国外的;我的吸收特别快,基本听着扔着,这时候,我又想摔胶泥,影院路一扒,胶泥找不到了,那就摔音乐吧。
张潍:“摔音乐”?摔了几年音乐,它使你有满足感吗?
冯允:这个真的说不清,有些场合,你突然有一道音符,或者几个音响的组合在脑子里划过,你会想把它留下来,和记录一串梦里的数字一样,去买彩票中不了奖的,但你就是要信它,肯为它做一些事情;所以,我常常想,是不是音符自己太孤单了,又因为退化,失去了繁殖能力,就跟人培育了一些试管婴儿,然后降生成一章一章的乐谱。
花花世界的人,分男女,忠孝节义,奸诈伪盗,有可喜,有可惊;酆都城内,阴山背后,一班阎王判官,牛头马面,同样也种田,做会计,高矮肥瘦,各色不均;圣严法师说:我们需要的不多,想要的太多。
张潍:音乐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音乐本身又是什么?
冯允:意味着我为此花了一些毫无必要的钱。
至于音乐是什么,我想讲讲阿凡纳西耶夫。
前几个月,我一直在听阿凡纳西耶夫(Valery Afanassiev)版本的“Schubert Sonata in Bb major D960”, 1985年Lockenhaus Festival的现场录音,里面摆着的少许咳嗽声比较讨厌。阿凡纳西耶夫是前苏联的钢琴演奏家和作家,可以算文学家了,他写散文,诗歌,乐论,还有九部小说;是吉列尔斯(Emil Gilels)的弟子,1973年毕业于莫斯科音乐院,1974年叛逃祖国,旅居比利时。
阿凡纳西耶夫的名望不大,他有点儿奇怪。他会讲,旋律是“动”的,和声是“不动”的。只要有和声,就有音乐,“旋律”不要紧。顺着联想,窗外的鸟唧唧喳喳的叫,便已开始它们作为乐师的演奏生涯了。
这个观点和勋伯格(Arnold Schoenberg)很像,他不去听凯奇(John Cage)的“厨师锅盆摔打四重奏”,并扬言“我永远没有空!”的时候,他很讨厌的就是凯奇完全没有和声感觉,而和声不仅是“色彩化的和弦排列,更是音乐的中心结构要素”。结果后来,凯奇一怒之下,成了音乐家。
阿凡纳西耶夫的演奏冷淡无情,音色迟钝,你不会留意他对微小细腻的色彩变化的捕捉;他和凯奇不同,对他来说,音乐是“绵长的踏版推迟音中稠稠的泪”,而凯奇,只关心“冬天来了,我怎么能不滑倒。”
音乐对我意味着什么呢?大约是搅拌一罐儿肥皂水,吹起一只一只的泡泡,在空中沿着航线飞行,因风和冰的袭击,它们清脆或柔和的碎烈,挤出一团空气。我要呼吸。
张潍:你创作音乐的冲动来自于哪里?
冯允:我能解释的来的就只有一些虚荣心。
你看古琴,黑涩会大哥小弟喝茶也要放着,假装听听,顺便商量去血拼哪间银行。
听雷光夏的《猎小海豹》,“它不知木棍举上去是干什么的,它不知木棍落下来是干什么的。”你会不舍得残害无辜的小动物。
这是它们的功能;我的音乐没有功能。
更早一些的时候,为了弄些猛猛的声音出来,我在家里的用针和吸铁石,生产噪音。我闻到从淡转浓的焦胡味道,接着“砰”的一响,电光火石的,功放烧了,我妈妈在卧室问“怎么啦?”,我一边开窗散风,一边扇着浓烟,“电视里打枪的!”
张潍:从最初的聆听到后来的创作,你觉得音乐对你意味着什么?
冯允:萨蒂(Erik Satie)为一座画廊的开幕,写了一部作品,并附上一句话:“请你们随便走动,不要注意到这音乐的存在。”看到有人驻足聆听,萨蒂甚至大声咆哮。他想让音乐,成为“点缀性”的墙上的涂料,而被人们忽略。
几乎每个家里都有好多把椅子,但很多家只有三口人,椅子在多数的时间里是寂寞的,一切的最终是为了来客人的时候有得坐。
对我来说,音乐是那多余的椅子。
“音乐就是我逛菜场的路程总和,加上煮饭的时间。”
张潍:记得以前你给我听过你自己制作的一个作品,叫《食虫》,当时你还告诉我《食虫》的主音乐器是针琴,还是你自己做?请简单讲一下你的音乐创作经历。
冯允:1999年,凭着一身胆量和力气,我用木吉他录了一盒磁带,到2001年我又录了两盒。后来,我用大小长短不同的针做了一件小乐器“针琴”,03年到05年间,我为针琴, 口琴,撞钟,铜铃和三角铁录了一张唱片,二十二分钟长,九个曲子,那中间,我画了一幅水墨,吃虫子的,我就把唱片取了名叫《食虫》。这是我的第一张CD。
张潍:可是,《食虫》里“针琴”的声音怎么几乎听不出?
冯允:《食虫》的纤维非常细,音量即便开到最大,也不会有多少响动。它有点儿像杉本拓的东西(Taku Sugimoto),以我这样的水平,喜欢杉本拓是太自然的事情了。艺术里面很大的成分隐含着被配合的欺骗,可是人,有时候真的要倚赖于某种欺骗才能获得安稳和喜悦,我就有过这样的经历。
对于音乐,我觉得我完全是在冒傻气。
张潍:《食虫》的九段音乐加一起好像也只有二十几分钟长,似乎你一直想控制音乐的长度?
冯允:我不是Brahmā(大梵天),我的创造力一直很枯竭;
音乐对我来说是“空想”出来的,而不是一种修养和训练。我写一个音乐,有点儿像画画,我会先设定一个长度,比如6分45秒,相当于画的尺幅;然后要运用什么样的音色表现,比如哪些乐器配制,相当于画的颜料;音响结构的建立就是上色的过程。
说的更简单些,我准备煮饭吃,我会去梁园菜场买海米,再去沙岗寺菜场买冬瓜,回到家看是用铁锅炒还是砂锅炖;那么,音乐就是我逛菜场的路程总和,加上煮饭的时间。
但走这条路线,并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而是意外。
意外一定有开始,但未必有结尾。
张潍:我在你前期的作品里,经常听到铃铛声,还有很多流水声。
冯允:我喜欢铃铛,很干净,闪烁的嗡嗡声,可以催眠;音乐是从物理震动来的。
我从小怕水,洗手只沾几下,马上擦干,所以,我的毛巾都很黑。
大海集中了很多很多水,我听见海浪的声音,会害怕。
张潍:你的音乐常常用到打击乐,好像你很依赖撞击的声音。
冯允:上初中的时候,学校里组织学盘古,我打了一阵,也没有好好练,记得因此错过了春节联欢晚会。
开封盘古与安塞腰鼓,凤阳花鼓,兰州太平鼓和山西威风锣鼓并称“中华五鼓”,有五谷丰登的寓意,是我们这里的民间音乐,打起来连蹦带跳,很有排场和气势;可能,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了随手敲打东西,手楼梯常常用小木棍划拉铁围栏,叮叮咚咚。
张潍:你的音乐也常常用到很多偏门小乐器,比如去年十月的《Si kong》,用到了古典卡林巴,你系统学习过这种非洲乐器的演奏的么?
冯允:基本没有,我懒,也学不动啦,有酱油给酱油,有醋给醋,辣椒面随便放,汤随便添,有人、就凑合着听吧。
做这种音乐,还要具备纵横家的素质,到处游说别人来听,连威逼带利诱,十八般兵器轮番上阵,倾听变成了一种强迫和约束,我很同情大家。
张潍:我听到的《Si kong》,比你以前的所有音乐都更悦耳和温暖了,你自己感觉呢?
冯允:一位朋友说《Si kong》像袋儿跳跳糖。
它是为古典卡林巴(玩具安比拉)、铜铃和撞钟所作的三重奏;录《Si kong》之前,我想找到那种六七十年代非洲田野录音的感觉,但音乐本身又很现代;《Si kong》前后四个版本,一些人在里面听出了水在动,实际上是气在流;那么粗糙,但有种柔情似水的爱意;它甚至具备了清晰地旋律线。
张潍:你最近还有什么新的录音计划么?
冯允:再后面,我大概会写一个更难一点儿的东西,和,如果有机会,我愿意给一部不知何时完成的动画片谱音乐。
在我的“告别仪式”上,和姚姚同样,也会得到一张小小的悼词,上面写着:“他是一个没有为音乐作出过贡献的人。”
张潍:讲一下你喜欢的音乐家和音乐作品,或者你的创作受到了谁的影响。
冯允:《I Gotta Find Peace Of Mind》里,听Lauryn Hill哽咽的唱着“what a merciful, merciful, merciful God,Oh what a wonderful, wonderful, wonderful God。”我会颤抖,这是最merciful和wonderful的歌手,没有偏见和阶级,我会信赖她,跟她分享心事。
杜汶泽与田蕊妮的婚礼歌《守望杜田》,“多想给你一个家,晚餐给你泡杯绿茶,多想整晚倾听你心事,听你说无间道好吗?害怕天雨会将你冲走,害怕海啸会将你卷到,天边海角,叫我往哪儿把你带回家。”我会真的幻想那样的坚固柔情;或者陈升给张艾嘉写的《戏雪》的平凡和抱歉,Magokoro Brothers 翻唱Bob Dylan的《My Back Pages》心如浮云,意似流水的浪子情怀,Katie Melua 《What I Miss About You》900万辆自行车追踪的思念,也一样让我感动。王泽和杨颖《心愿》,那些离逝的风,那些沉淀的泪;乌仁娜《Temeen yawudal》骆驼一样的步态;陈绮贞《一首歌,让你带回家》,从“青草味道”变做的“荆棘味道”;陆虎翻唱《不管怎样》,他的错词和傻乎乎;Pierre Laurent Aimard演奏《Bach Die Kunst Der Fuge》宽厚,庄重,节制。
小河《男厕女厕中间的小房子》(箱琴民谣版)苦涩的幸福,Wilco 《Sky Blue Sky》的时光倒流;The Art Ensemble of Chicago的音乐是一架水的飞行器,一些撒在木头上的多余的光,一团依偎着浮旋上升的液体;谭盾《In Distance》、 Morton Feldman《The Viola in My Life》、Toshio Hosokawa《Deep Silence》也都很博大。
一次春夏之交的晚上,我听Barry Guy的《Odyssey》,看见一只蚊子迟缓的抚过我身体的轮廓,我没有惊动它,它也并不饿;伴着幽柔厚实的琴音,它姿态翩翩;我在猜,这只蚊子究竟是初夏领军的蚊王,还是垂老的、顽强活过了一整个冬天。
张潍:音乐在你的日常生活中占得分量很大么?
冯允:有条件想听听,没条件也不会舍不下,我的迷你音响激光头坏很久了,我也没有去买一只mp3。
张潍:你说你几乎没有卖掉过自己的唱片,音乐上你还对自己有信心吗?
冯允:这样讲,音乐上如果Derek Bailey算半身不遂,那我算截瘫,有轮椅可以坐;剩下的,松原幸子(Sachiko M)、木下和重(Kazushige Kinoshita)、Mazen Kerbaj,Matt Milton等等,轻者点脚,重者股骨头坏死。
张潍:那你觉得你的音乐对谁、有什么价值?
冯允:我的音乐仅有陈列价值,和圆明园的十二兽首差不多;只不过不会喷水。
无论喜努哀乐,你不会想起来听它,它有戒心,“我铺好了床,这床只提供给你惟一的睡姿,让你在背对世界的时候,我沉默的关上门。”
张潍:最后一个问题,听说你的《临摹》已经准备好了打破一个世界唱片史的记录?最差销售记录,你希望别人最终理解你的音乐么?
冯允:当然希望,他们如果愿意去听,我完全愿意拿出精力编一份说明书,告诉他们剂量,一次吃几片等等;我很清楚,这疗程不短,音乐是红颜命薄的,在我的“告别仪式”上,和姚姚同样,也会得到一张小小的悼词,上面写着:“他是一个没有为音乐作出过贡献的人。”
“圣严法师说:我们需要的不多,想要的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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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說得太對了,清心寡欲是一個大難題,,,,